——光大证券事件报道手记
南方周末经济部黄河
2013年8月16日（周五）光大证券因70亿元“乌龙指”交易而成为了证券市场中的焦点。在其后近一周媒体的密集轰炸式的追踪报道下，本报于8月22日发表的报道《光大证券：一厘钱套利撼动股市》对事件背后的商业逻辑进行了较深入的梳理，为市场投资者和普通读者理解事件性质提供了一定帮助，并因此获评当月南方周末新闻奖。
回顾事件的追踪过程，作为报道的参与者，我们实际上是在一片混乱中不断寻找和筛选有效信息与新闻增量，并在此基础上逐步搭建出一幅事件“拼图”：我当时因为另一个报道采访正在安徽出差，在编辑要求下临时在合肥停留一天，配合同事完成报道。
报道的主要采访工作是冉孟顺、樊殿华和舒眉等记者和编辑共同完成的，我则负责关注事件进展与采访资料整合。
报道过程中首先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网络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在光大事件爆发后短短两个小时内，“二十一世纪网”便首先发布了光大乌龙指的消息，并在当天下午获光大公告证实后获得了市场的一片喝彩。
此后两天内，随着相关公告的陆续发布，事件核心事实部份已经基本澄清，媒体报道更多地转向当事各方报应及市场评论与观点等内容——而此时也正是我们正式介入报道阶段。
寻找“戏魂”
对于一个专业性极强的重大事件，如何迅速理解事件冲突的本质，并将其核心矛盾以普通人容易理解的戏剧化形态表达出来，是引导非专业读者进入“剧情”的关键。
作为一个市场影响力极大的公共事件，《南方周末》这么一份综合性周报，如何找到合适的切入角度，是我在查阅前线同事件不断传来采访资料的同时，整整一天都在考虑的问题。
直到当天傍晚看到冉孟顺发来的采访记录中，提到光大证券套利空间仅为“一厘钱”时，我纠缠于各种解释和现象之中的思路才似乎找到一线光明。
那就是事件本身的“戏剧性冲突”：对于普通读者而言，“量化投资”、“高频交易”之类的专业概念过于生涩难解，但“两秒钟”和“一厘钱”和“70亿元交易”之间的戏剧化冲突却有着足够的张力让他们有兴趣把故事读下去。
这一戏剧性冲突的主题提炼，则与《南方周末》经济报道自身的定位密切相关：在目前的媒体市场中，“财经类媒体”和“非财经类媒体”似乎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圈子，前一类媒体负责向有一定专业知识的市场人士讲述事件背后的“门道”；而后一类媒体则在事件发生后，以围观的姿态带领普通读者们“看热闹”。
而对于以深度报道为定位的周末经济报道而言，一方面仅仅“看热闹”显然是不够的；但另一方面如果没有足够的热闹（戏剧性、冲突性、重要性），仅靠资本市场运作逻辑的分析来“讲门道”，也会令普通读者失去阅读兴趣。
在当时我看到的关于光大事件的媒体报道中，这种分裂趋势已经十分明显：一方面少数专业财经媒体穷尽可能寻找点滴新闻增量；另一方面则是网络上海量的社会性报道，在精心包装的标题下不外乎告诉读者“发生了这么件事儿”。
但对于更多的普通读者而言，他们需要知道的是“这件事为什么重要？”、“这件事吸引我的地方在哪里？”甚至“我为什么要关注这件事？”
在光大证券报道中，关于戏剧性冲突主题的提炼正是为了回答读者的这一系列问题：“两秒钟交易颠覆了证券市场”、“一厘钱套利做出了70亿元交易”这些看似标题党的主题，实际上正是为了强调事件的戏剧性并吸引读者兴趣。
通过这种戏剧性冲突的主题设计，《南方周末》经济报道希望能够将原来只为财经圈内所关注和讨论的重大事件和议题，吸引更多普通读者的关注与了解，从而在某种意义上推进社会性的“经济启蒙”与“常识普及”。
而在找到了报道事件中隐藏的戏剧性冲突之后，随后的报道写作中，就是如何通过层层推进的逻辑分析和细节表述，来向普通读者们解释这一“反常现象”背后的“合理存在”——也就是整个事件本身的商业逻辑结构。
锤炼“戏骨”
相比于其他同类报道而言，《南方周末》经济报道的重点，在于向普通读者解释“这么件事儿”背后的N个“为什么？”——用尽可能准确的经济逻辑，与尽可能浅显的语言表达。
应该说由于时间关系加上能力不足，报道在文本呈现上还有许多瑕疵和遗憾。同时也要特别感谢后续编辑同事们的精心打磨与修改，使得报道最终发表的文本比初稿无论在可读性还是逻辑性上，都有了质的提高。
作为报道初稿的写作者，我在这里只能简单梳理一下自己在写作过程中的大概思路，以供同事们参考指正。
实际上直到当天旁晚想到“一厘钱套利引发的股市血案”这个核心主题后，我才开始正式构思报道的写作结构。
因为“一厘钱套利”本身还涉及过于专业的理念和操作，因此显然不能作为报道的开头部份，否则光是对这一概念的解释就足以耗尽读者耐心。因此我只能在事件发生时的股价变化、市场心态、包括当事者的反应等更形象化的细节中去寻找报道的导入角度。
最终以“两短钟”与“70亿”的形象冲突，以及其后市场的巨大震荡来作为报道的导入部份。
在这一给读者以贴近感的现象描述之后，再进入机构操作的回顾，同时通过“苹果蓝子”交易的比喻（这是我自己比较得意的构思），对量化交易、高频交易等概念加以解释，为其后读者理解“一厘钱”的意义打下基础。
在这一基础上，考虑到读者可能会有疑问，“为什么量化交易突然做到这么大规模？”等疑问，借助同事的采访资料对量化交易在国内的发展情况也做了一个简介。这里要特别谢谢前线采访的同事们，说实话他们采访到的量化交易现状令我自己也大吃一惊。
在完成了前边的铺垫之后，再回头解释光大证券此次交易的背景及其中的矛盾：在近乎不可能的套利空间下，因系统失控而引发了一场“市场血案”。
在第一部份基本完成了对事件本身的勾勒之后，第二部份继续回答一系列“为什么”：为什么光大证券的一次误操作可以带来如此之大的市场震荡？为什么多重市场监管机制未能及时制止事态恶化？为什么光大下午的指数抛空会引来市场投资者的如此愤怒？
后来证监会的处理决定显示，光大证券上午出现乌龙指后，下午的抛空指数被视为严重违规，甚至涉嫌违法。
对这一系列疑问的解释，都涉及到对证券市场一系列基本规则及理念的分析与澄清。由于时间和篇幅的关系，报道中只做了简单描述，也是我当时比较大的遗憾之一。
报道的第三部份则延伸到对整个市场规则和监管体系的反思，属于提出问题但并没有标准答案的表述，也给读者和市场人士留下了一些可供思考的话题。
从某种意义而言，这篇报道即类似于我曾经提过的“经普型报道”（相比于“科普读物”，我自己杜撰的一个名词）：它的价值不在于为专业投资者和研究人士提供投资判断或研究素材，而在于向普通读者介绍经济事件和现象背后的“十万个为什么”。
要做到这一点，我们的经济报道要比专业化报道更多一些戏剧性和趣味性；同时比社会化和网络化报道多一些逻辑性和知识性。
而在这两个维度里边，我们都还有更多的地方需要学习：向优秀的社会报道学习如何“讲故事”和“找戏魂”；同时向专业的经济报道学习如何发现新闻增量与更精确的经济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