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以合道:太极拳的道家文化探究
阮纪正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序:烟雨看透是青山
余功保
(太极拳练习中的“禅宗三境界”)
初学太极拳,我们所接触到的一招一式,清晰明确,拳就是拳,规律性很强,依照拳的规则练拳,中规中矩,即为“学会”,此时“看拳是拳”。
进一步深造,逐渐感悟到招式之外的许多东西,对每一练法、要领,在不同阶段体会有所不同,对传统的拳理拳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析……于是拳有了很大的不确定性,“拳又不是拳”了,这一阶段会产生很多困惑,这种“惑”便是进步的台阶,就是有了自己的感悟,拳由别人的东西练成了自己的东西,此即为“学好”。
到了第三阶段,对许多疑惑有了答案,或有了自己的解决方法、思路,原来看似复杂的“纷纷扰扰”,都变得简单了,即为“学成”,“看拳又是拳”了。
太极拳是一种知性技术,要完整、精准地把握它,除了技术要领的理解之外,要有一定的理论修养。研究古典拳论无疑是一种提高理论修养的良好途径,也是被实践证明了的有效途径。
(古典拳论研究中的语言、语境、语义和语感问题)
语感问题,就是太极拳论的书面语言与具体的技术规范之间的对应与感受。太极拳论来源于实践,并非空洞的泛泛之论,而是具有确切的实际意义,是在习练中有“感”而“应”,将书面语言与实践操作准确贯通,这不仅要求阅读者、研究者有较高的理论素养,还要有深刻的实践体会。
阮纪正先生是我的学长,他1968年毕业于北大哲学系。在他身上依然看到浓郁的北大学人的风骨气概。
太极拳研究不是纪正先生的本职工作,也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功利”的收获。但他始终对太极拳倾注了满腔的热情,并且将自己的许多精力、时间投入其中,数十年不辍,其用心之专、涉猎之广,恒持之久,即使是武术专业人员也比较罕见。
他在本书中借助王宗岳《太极拳论》为理论支点,但又并不局限于该论本身,而是纵论了与之相关的中国传统文化、哲学,特别是其中关于生命智慧的核心内容。这就使这本书具有了更广泛的文化意义。
序论
太极拳属于“重意不重形”的“内家”武术。作为内家拳术典型代表的太极拳,在自身发展过程中特别突出道家取向。
“太极者,无极而生”,而“无者巫也”。所谓“拳起于易而理成于医”,太极拳的构成因素从原始巫术及其理性化结果的易理解释中产生出来以后,传统中医则给它提供了一个“人体模型”的说明,古典兵法给它提供一个应对框架,由此进一步伴随着整个中国文化一起发展。
道、释、玄、儒,诸子百家;兵、农、医、艺,日用百工;舆、卜、星、相,三教九流;琴、棋、书、画,生活诸艺。中国文化的各种因素对太极拳的产生和成熟,都直接或间接地起过作用并继续起着作用。
在这错综复杂的各种因素相互作用中,道家文化取向则是其主要线索和基本底色。“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道本论”,给它提供了本体论支撑。
而“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无为而无不为”的阴柔应对方法,给它提供了方法论原则。“近璞归真”、“自然无为”的发展走向,则成了它的价值座标。
此外,道家的“虚已顺物”、“人取我予”和“虚心实腹”、“缘督为经”也在技击技术和养生方法上给它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在道家文化的滋养下面,太极拳逐步发展出一整套师法自然(仿生)、参赞化育(参与)、利用环境(就势)、借助对手(借力)、契合规律(体道)、寄托精神(归真)的艺术和技巧。
由此,人们往往把太极拳称之为“道家武术”以突出其道家取向,并把道教人物张三丰奉为其祖师。
道本论:太极拳的立足依据
太极拳的拳理阐释依据,主要是道家文化的“道本论”。它从大道那生生不已、大化流行中,去寻找太极拳的存在理由和描述太极拳的运行特征。
在汉语中,“道”的象形字上为一个头(象征一个人)朝着道路上的某处走(即上为“首”下为“走”)。
(与路相比)“道”更多的是表示道路的“形而上”功能,即能使人由此处走向彼处的“走向”,或处于“之间”的在,亦即一个“方生方成”之在。
这也就是说,“道”的意义更多的是指人的感性活动而不只是外部依托和约束。“道”蕴含着行走之目的走势、方向步骤、过程秩序等等,在事物的本然和应然之间贯穿着一个所以然——用现代科学术语来说,这里蕴含着极简单的演化程序。
……于是“道”便具有了人类实践的特性,当是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同时具有客观规律性和主观能动性的双重功能。
对人来说,一切事物的存在和发展,最终都要取决于是否“合道”:“道”是所有操作的合理性和合法性依据。
哲学上的“本体论”,就是所谓“世界的本原、本体或本根的学说”,其使命在于寻找过程发生的依据,亦即为人类寻找自身操作行为那“安生立命之本”。
中国古代哲学对作为天地万物演化本原和逻辑究竟那恒久不变“最高存在”的研究,是由道家开创的。它一开始就表现为对“道”的探讨。
道家哲学认为:自本自根的自然之“道”为万物之宗,又是万事之始,更作万象之源。……这个作为宇宙本根或哲学本体的“道”,是个理论抽象而不是经验的存在,因而只能由哲学智慧所觉解,不能由科学实证来把握。
与西方哲学比较,“道”并不是纯逻辑上“预设的终极存在”,而是实际经验中“应对的过程生成”。
其要并不在规定好了的主宰控制,而是在于阴阳往来的虚实变换;它并不是别无选择的“上帝意志”或者“客观规律”,而是可以随缘应对的灵活操作。
如前所述,“道”的本义是人走过的“道路”。它既不是精神本体,也不是物质实体,而是实践本体和过程本体。这也就是说,它所关注的东西只是大化流行中因缘假合的缘由经过,并不是一时一事那不择手段的成败得失。
而在这个大化流行中,自有其不易之常则,“道”着眼于此中带“根本”性质的方向、原则和基本根据、运行机制,而不是其中那些可以随机应变的方法、手段和表现形式。
我们知道,西方哲学的本体,或者是可以通过语言来把握的纯思维对象(如唯心论的“理念”、“绝对精神”),或者是可以经由经验实证所引发的绝对实在的设定(如唯物论的“原子”、“物质”);
而中国哲学的“本根”,却只能是依赖于直观“感悟”而得到对万物总体那“生生不已、大化流行”的功能性体会。中国的哲学本体论并未完全从宇宙本根论中分化出来。
由此,跟西方式本体论的“构成论”特征不同,中国式本体论是“生成论”的。它并不执着于物的组织成分和最终结构,而着眼于事的历史演化及其变换特征。
(西方文明研究“物的结构”,中国文明研究“事的演化”。——乖乖注)
在中国古人的心目中,宇宙不外是一个永恒生生不息的生命存在和发展的有机系统;生命永恒不止的“大化流行”,构成了宇宙、天地、万物最重要的本质。
由于中国哲学将人与世界的关系,看成是同处于宇宙生命演化的有机连续整体系统之中,“天时、地利、人和”以及“生命、生活、生态”本来就连为一体,因而并没有从严格的意义上将自我与非我、主体与客体、人与天造成一种共时性、空间性的分离,没有产生纯粹意义上的对象化形式和逻辑思维方式,因而也就没有西方人所理解的那种纯粹的本体论。
我国文化各家各派的“道论”都有其内部阴阳相济、大化流行的整体性思考,并且认为“道”与“器”是体用一如的。
中国人所说的道器关系,并不是西方哲学所谓“现者不实、实者不现”的“本质与现象”关系,而是根枝、本末、源流的“一气流行”关系,具体到人的身体上就是身心、性命、体用关系。
中国文化自《易》把原始巫术理性化以来,源着阳刚和阴柔这样两个相反相成的方向发展。
老子开创的道家学派是阴柔方面的代表;它区别于其他学派的地方,就在于扬弃了主流强势“阳尊阴卑”的显性既定秩序,突出“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那弱势边缘的隐性动态可能。
这里所谓“负阴而抱阳”,是说明事物后面隐藏那不可见的部分(“阴”)是其基质“本根”——亦即所谓“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而在这个背景上所呈现出来的运动(“阳”)则是其显性主导。“负阴”强调阴性的背景状态,“抱阳”则突出阳性的核心功能。
至于“冲气”的“冲”字,有相通、涌动、冲撞、激荡和作用、融合、整合、套合等意思,用以描述阴阳这两个方面或两种力量之间的相灭相生、相反相成、相裁相辅、相济互补之相互关系和相互作用,具体表征矛盾运行生克制化的不平衡和对立统一状态,它是事物实现协调整合与和谐有序的内在动力。
而“气”则是用以表现这阴阳两个方面或两种力量相互作用的载体或机制。
“冲气以为和”,也就是说只有“阴阳二气”的相互作用的运动,才能构成现实的“矛盾统一体”,亦即构成协调整合的“和”……老子的“道”就是用来表述这阴阳两端(亦即对立统一)的运动秩序。
中国文化是种操作型的文化,天道人道总是一道,人则处于天地之间,而整个宇宙运行与人事变化都遵循阴阳变易的基本秩序,由此处处强调操作上的“身体力行”。
……于是中国人探求宇宙本根的特色,一是“天人合一”的物我交融,探求宇宙即探求自己,研究心性即研究本根;二是“知行合一”的体用一如,从身心实践入手,最后则归结到操作技巧和实用效果。
所以“布丁之味在于吃”,武术之道在于练,任何技术都是在活动中产生并为活动服务的。中国武术无论什么拳种,总是立足于身体训练,并且强调“学无止境”、“精益求精”,讲究“活到老、学到老”;不象西方体育竞技,运动员到三四十岁就要退役,而是突出“生姜还是老的辣”。在具体操作上,则“重势不重招”,极为强调劲路变换的“太极无法,动即是法”,着眼于某种变化中的“可能性探究”。
由此,天地万物的本根,同时也就是太极拳的本根;天地万物的规律,同时也就是太极拳的规律。
……太极拳是种“道进乎技”和“以技达道”的艺术,学拳即为求道,练拳即为体道,道贯于术中,术极而又可以道化;演练太极拳只要能牢牢地把握住它的本体精神和根本法则,那就一通百通以至无往不利。
由此整个太极拳活动,也就不外乎是人在环境应对中的阴阳变换而已。
用反论:太极拳的运行方式
作为内家柔性武术的太极拳,十分突出“阴阳相济”的基本结构、“以柔克刚”的总体特性和“以弱对强”的技击功能;其方法论基础,就是道家文化的“用反”论。
在力量与信息都不平衡的生存竞争中,它那以弱对强、以柔克刚、以小制大、以静待动、以顺避害、后发先至的战略战术和随机就势、因应自然、反向着手、引进落空、借力打力、知机其神的操作方式,鲜明地体现了道家文化那尚阴、贵柔、主静、用虚、祟退、守雌、处下、取后、为客、法水、居弱、出奇、无为、不争的全部特征。
前面已经提到,中国传统文化是种实用操作型的文化,其提问题方式,首先是操作论上的成败利害,而不是本质论上的真假对错。
所谓“功夫即本体”,中国文化所理解的“道”并不是跟人类当下活动无关的“前提预设”、“最后结果”或“终极存在”,而是人类活动的“途径、道路”(条件、方法、过程等等)的操作过程和机制。
由此,中国文化中的方法论比本体论显得更为直接和重要。
事物总是在一定条件下向对立面转化的,问题在于把握这些条件去实现自己之目的。所谓“用反”的基本内涵,就是通过反向操作的阴阳变换去实现正面之目的。
道家文化方法论的核心和灵魂,可以概括为一个否定性的“反”者;道家文化的特色和价值,也相应地突出表现在其反向的批判性思维和反向的负面着力上。
老子哲学中的“反”字,同时具有“对立、背反”和“往返、复归”这样双重意蕴。这表明老子认识到宇宙间所有事物都具有“矛盾的普遍性”;所谓“相反相成”、“物极必反”,任何事物内部都各有其对立面,而对立面又总是经常处于阴阳变换和生克制化之中,这就形成事物的运动变化。
“反者道之动”是说明对立面的相互作用和转化是事物发展变化的根本动力。而“弱者道之用”则是表明老子把立足点放在对抗强权的“柔弱”者一方,并以“用弱”的方式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在这里,老子不但看到事物内部的对立统一,而且还看到斗争中矛盾双方各向自己的对立面转化,看到否定是联系的中介和发展的环节,接触到怀疑、批判、反思的哲学方法,由此提出了负面着力、反向而行和曲折迂回的独特操作方式。
这并不是什么“论域的扩展”,而是“方法的转换”。
作为一种手段而不是目标,道家的“用反”并不是无视对象、一厢情愿、“为反而反”的“顶抗逆反”,更不是放弃自身、随波逐流、“自废武功”的“自我异化”,而是因应情势、利用规律去促成对立面的转化,借助对立的力量和迂回的方式去实现自己的目的。
在这里,跟西方哲学从对象化考察的角度强调矛盾对立双方的冲突不同,中国哲学从主体性操作的角度突出矛盾对立双方的依存和互用,由此突出一个“用”字。
这个“用”字表明“反”并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用反”不是“逆天而行”,而是“用(行)天之道”,亦即应用“反者道之动”的运行机制,并在阴阳相济和虚实变换的大化流行中通过横向的“相反相成”和纵向的“物极必反”,由此促成事物自身的变化;
它所关注的东西,是普遍联系、无限发展中的整体格局、基本关系、变化可能,而不是孤立主体、自我中心那清晰边界、局部细节、一厢情愿。
对操作者来说,它更多的是强调不同层面的扬长避短、个性发挥、功能替代,而不是单一方向的别无选择、标准操作、愿赌服输。
跟西方哲学强调事物本身自我同一和边界清晰不同,中国哲学更强调事物之间的互相作用和圆转变化,由此阴阳变换,正反顺逆其实都是可以互相贯通的。……老子以跟西方哲学辩证法不同的方式,突出主体自身怎样以否定方式并从反面去实际把握和调控事物,认为“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
按老子所用“反”这一范畴,实含三义。一是“反者道之动”,二是“相反相成”,三是“物极必反。”用现代术语表之:一切事物的运动与变化,均由于它们本身包含着矛盾,故曰“反者道之动”;而所谓“相反相成”,即对立面的统一;所谓“物极必反”,即凡有限的事物必然发展到相反的方向,亦即“对立转化”。这三种意义诚然有差别,然而又是互相联系着的。
据此,老子极为善于从反面去为事物的发展准备条件,《老子》书中的这些论述,反来明显地构成了太极拳技击技术和操作方法的理论基础。
特别是在用兵或类似用兵的博弈竞争等一类问题上,《老子》一方面极为强调“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但另一方面又并不逆来顺受、消极等死,而是从以弱对强的实际出发,突出“以正治国、以奇用兵”,采取“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迟”方式,创造出“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的“无死地”条件……这些东西,都是太极拳技击技术所追求的基本目标。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个“柔弱的强者”和“不争的斗士”之辩证形象。
历来人们都喜欢批评老子消极被动和不讲条件,但就治国用兵等问题看,这些批评至少是不够全面的。“不争之争,乃为大争”,“不争”是为达到自己目的之手段和条件;而“不争”的结果,则是自己所要达到的目的……老子论治国和用兵明显有因时、因地、因人、因事分别制宜的思考。
作为一种技击技术,太极拳基于“不能选择敌人”的前提考虑,选择了“以弱对强”的自卫型“弱者战略”,不搞主观冒险的抢先进攻,更不搞得不偿失拼消耗的蛮力抗衡;但这绝不等于是躺下等死或妥协投降。
它所设定要解决的矛盾,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那种你死我活的生存博弈;在一种“舍已从人”随曲就伸的消极被动形式当中,包含了“制人而不制于人”的十分积极的内容。
由此,太极拳一方面绝不主动进攻,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在另一方面却又坚决自卫,“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与此同时还极为注意“有理、有利、有节”,处处“留有余地”,特别注意不让拳势“使老用尽”,着眼于随机应变的整体效应和自己以后进一步发展的变化可能。
(太极拳交手基本方式)是一方面通过运动战的粘、走以“引进落空”、“牵动四两拨千斤”,让敌人处处都打我不到和摸我不着;另一方面又“曲中求直、蓄而后发”,在“我顺人背”的有利条件下就势拿、发,充分发挥自己对敌打击的功能。
就战略而言,它讲究“避实击虚”;就战术而言,则强调“虚守实发”;就方式而言,便是“借力打力”、“以其人之道还诸其人之身”。
此外,太极拳技击技术还有培植自身强大“内劲”的要求,把基点放在“自力更生”而不是“敌手宽容”的基础上,特别强调“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之扬长避短和个性发挥。
由此,太极拳的“柔”,就不但有外源的环境信息利用“随机应变”的含义,而且还有内源的韧性持续力量“从人不失己”那“顺而不屈”的含义。
处于激烈斗争中的技击活动和技击事件,并不由孤立主体自我中心的一厢情愿所决定,而是敌我双方以及周围环境条件相互作用耦合而成的一个结果。由此操作者既要走出自我中心的一厢情愿,也不能迷失自我而受制于人。
它是一种从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出发,通过舍己从人、因应情势,最后达到制人而不制于人的积极防御战略……用黑格尔的话来说,这是一种“理性的狡猾”。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就引用了黑格尔的这几句话:“理性何等强大,就何等狡猾。理性的狡猾总是在于它的间接活动,这种间接活动让对象按照它们本身的性质互相影响,互相作用,它自己并不直接参与这个过程,而只是实现了自己的目的。”
据此,我们对道家文化“贵柔用反”的方法论当有新的认识。……其具体的操作笔者归纳为互相联系的这样三个基本方面:一是“不顶抗的逆反”,二是“非服从的顺化”,三是“应对中的知机”。
首先是“不顶抗的逆反”。它体现我是一种非常规的迂回逆反行为,其依据在于事物运行机制上的“反者道之动”,作用上的“相反相成”和结果上的“物极必反”。
这里需要注意,“逆反”并不是正面冲突的硬性逆反对抗,而是反向而行的制约平衡,这或可叫做“对而不抗、反而不逆”,“借对方力量”并“在被动形式中实现主动内容”;由此,这里所说的“逆反”与后面所说的“顺化”同是太极中阴阳的两个方面。
据此,太极拳于内在劲路上讲究“有上即有下,有前即有后,有左即有右。如意要向上,即寓下意。若将物掀起,而加以挫之力,斯其根自断,乃坏之速而无疑。”(开禹襄《十三式说略》)
敌手对此的感觉,则是“左重则左虚,右重则右杳。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进之则愈长,退之则愈促。”(王宗岳《太极拳论》)
其资是“非服从的顺化”。它体现一种避开正面冲突和实力抗衡的“因应走化、以柔克刚”灵活性抗争方式。……所谓“顺而能化”,它讲究随机就势,顺而不屈、反而不逆、圆转走化、出奇制胜,在趋势裹胁下让对方违背自身意志而身不由己地实现我方目的,因而不但明显区别于一厢情愿的盲目对抗,而且还完全区别于放弃反抗的妥协投降。
第三是“应对中的知机”。这是“用反”得以实现的前前提条件。无论“用反”(以逆为顺)还是“顺化”(以顺为逆),都是“二律背反”式阴阳大化的表现,其操作上的关键就在于把握阴阳盈虚的“知机”。
这里所谓“机”者,动之微也。客观事物常由“未形”到“显著”,亦即由潜在到现实,并由此进一步有规律地演化。故此“得道”当要“知机”,要从一事之未形,而能看出其趋势及未来的结果,并根据这未来可能的结果去规划自己当前的行为。
就技术而言,这还具有明显的“信息反馈”的意味……太极拳在技击应敌过程中,着眼点不在力量本身而在力量的运用;而力量运用的关键,则在于敌情的信息反馈。
由此太极拳在“松静为本”和“舍己从人”中,发展出一整套以自身“本体感觉”为核心的“听劲技术”,通过身体接触而获得敌手攻守各个方面的信息。……由此看来,太极拳技击技术在一定意义上也是一种“信息技术”,其着眼点是“软件”而不是“硬件”。
归真论:太极拳的价值旨归
太极拳的价值坐标和走向,就是道家文化“自然无为”、“返璞归真”的归真论,在“求虚静”的自我修炼过程中,追求形上超越,终极关怀,精神自由和自我完满。
道家文化价值论的立足点是跳出孤立主体的自我异化,“归根复静”地回到“生命本体”的本然。
刘笑敢先生在《老子之自然与无为概念新诠》一文中,由此进一步引申出茯可以适应现代社会的自然的四个标准:“发展动因的内在性”、“外力作用的间接性”、“发展轨迹的平缓性”、“总体状态的合谐性”。
跟气功修炼一样,太极拳进阶同样讲究“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强调一切都要回到本原。其演练过程中那松、稳、慢、圆、柔的操作方式和身体效应,则有鲜明的“归根复静”意义。
太极拳在练功和应敌过程中,不仅在动作上要活动顺遂“师法自然”,模拟大道的运行状态,而且在劲路上还要因应情势“纯任自然”,而不是有丝毫扁、抗、丢、顶的不协调僵硬拙力。
老子文化价值论的实现方式,可以概括为一个“返”字(亦可称之为逆)……大道运行的过程和归缩是“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在这里“反”通“返”,亦通“归”。它不仅包括有现实生活中反向着力、负面作用、往复循环、回到本初的含义,而且还包括有对现行关系和秩序进行怀疑、否定、批判、反思等方面的含义。
所谓“顺则生人,逆者修仙”,人们的修炼,无论“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还是“悟真”、“参同”、“还虚合道”,最后都终归回到生命的本真。
我们知道,运动是物质的存在方式,而任何生命则是整个宇宙大化流行中的一种“表现为具有自身边界的程序性个体性有限存在”,其储备的生命能量颇为有限;在生命的运行过程中,作为生命载体的质料(“形”)会磨损,作为生命动力的能量(“气”)会枯竭,作为生命主宰的信息(“神”)会耗散,由于“物质不灭、能量守恒”,因而具体运行中的异化总是避免不了的。
据此,一个良好的生命活动当要养形(特别是“保精”)、蓄气、凝神,讲究性命双修、阴阳颠倒,一方面调理脏腑,另一方面则疏通经络,总体上追求虚静无为,和顺自然,通过返璞归真的“从后天返回先天”的内丹修炼,努力不断从环境中吸取和储备生命能量,并且善用、节用、巧用、妙用这些有限的能量,达到保持自身持续和有效活动之目的。
由此,老子及其后学庄子等道家人物并不执着于眼前事象,成了人类历史上最早对自己存大方式进行反思,并敏锐地批判人与社会异化状态的少数几个先知的哲学家。
作为一种武术,太极拳本是挟技持力、好勇逞强、诡道以进、性命相搏的实用性技击技巧;但基于大道运行结果,却又成了止戈为武、至武为文、以技合道、德艺双修的超越性审美感受。这实质上也就是一种文化的进行。
上篇道进乎技
——太极拳基本理论的文化探究
第一章道体全息:太极拳系统文化论纲
太极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全息映像”。把太极拳作为一个文化符号和一种文化样式加以考察,在方法论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中国文化是一种系统论的文化,而太极拳的系统方法论特征又特别明显;其基本内容是在阴阳对待、生克制化的基础上讲分合、求变化、重整体、势浑圆那道尾衔接、连绵不断的立体动态适应性思维。
太极拳的历史形成
1、学理渊源
太极拳作为一种技击技术,其生理基础是动物生存竞争中的攻击自卫本能;但作为一种文化活动,则源于人类最初的精神觉醒。
所谓“太极者,无极而生”,而“无”者“巫”也。所谓“拳起于易”,现在保存下来的《周易》,是原始巫术理性化的结果,它深刻地影响了中华文化尔后发展的全过程。
太极拳用一种养生、技击、悟道三位一体的方式,全面体现了《周易》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文化精神;“阴阳变易”、“生生不已”的基本信念和“乾坤交泰”、“简易中和”的系统方式。
太极拳的价值取向和认知方式,则基本上是属于道家的。
太极拳的技击技术框架,主要是兵家的。它通过古代兵法的虚实、动静、主客、奇正、攻守、进退等等范畴来构造自己的战略战术原则和攻防格斗技术,把我国古代兵法中行军布阵、示形造势、随机应变、避实击虚的那套克敌制胜原则,具体化为太极拳术中关于招式劲力的操作要领,完成了从兵法到武术的转化,并突出激烈生存竞争中以弱对强的现实可能。
太极拳人体模型出发点则是中医的。所谓“理成于医”,它以“天人一体”、“阴阳平秘”、“血气调和”、“内外合一”的方式去挖掘人体自身的各种适应环境和自我发展的潜力,特别是根据中医的经络学家和相应的气功技术建立起一整套“动中求静”的演练功法。
(拳起于易,技法于兵,理成于医,太极拳的理论构架。——乖乖注)
2、技术演化
它是中国武术在经历了“武勇”、“武艺”、“武术”几个发展形态后,进一步内、外家分化的结果。
它使技击家们的注意力进一步集中到个人内在潜力的培养挖掘,以及对敌手力量的巧妙利用问题上,同时还通过一种特殊的身心运动来使个人在复杂的环境中得以保持心理平衡和心理适应。
它的第一条演化路线,是把古代附在医疗中的气功导引养生技术,跟古代附在军事中的肢体冲突攻防格装潢技术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一方面利用经络气血的运行去挖掘人体御敌防身、制人取胜的潜力;另一方面又利用人体攻防格斗动作的形式去调和气血、疏通经络。由此,太极拳逐步提炼出一套祛病强身和增长“内劲”的独特方式。
它的第二条演化路线,是把一些攻防格斗动作加以典型化和艺术化,并把它跟某些舞蹈、杂技和体操技巧结合起来。其中特别是利用我国传统剑法和枪法中“走避”、“圈化”和“粘逼”、“跟进”的经验,把传统拳术中的击打追赶和格挡躲闪发展为顺势借力的“推按”和“走化”,解决了技术训练中的不带护具和技击实作中怎样更有效地“引进落空”和“借力打力”等问题。
这也就是太极拳实践中怎样从“大丢大顶、丢丢顶顶”发展到“沾粘连随、不丢不顶”的演化过程。
它的第三条演化路线,是把形体训练跟思想修养结合起来,提炼出一整套身心合一的“修性”技术,用形体动作和心理意象来组织、整理个体经验和体认、领悟“天人之道”,表现了中国人的民族文化心理基本特征。
3、师承源流
由于缺乏充分确凿的文献资料,对太极唐古拉山的创传目前有所谓陈卜、陈王廷、王宗岳以及张三丰、宋远桥、程灵洗、韩拱月、许宣平、李道子等种种不同的说法……综合以上各种说法加以分析,可以看出太极拳并不是突然地由哪一两个人创立出来的。
它的一些拳理、招式、动作和操作要领、方法,早已分别在古代拳械和导引中运用。……到了明清之际,一些武术家基于某些深层的社会需要,因而将这些拳法和古代的气功导引内丹等加以糅合,并由此而逐步创编和演化出太极拳术。
太极拳在近代的流派分化,则是在清末陈氏支派经杨氏外传后逐步繁衍而成。目前普遍流传的陈、杨、吴、武、孙以及赵堡等主要流派的基本特征,大体上都是在民国初年逐步确定下来的。在这过程中,知识分子的参与介入以及各种带近代意义的拳社组织,都起了重大作用。
太极拳的层次结构
太极拳是个非常复杂的动态建构系统。人们可以根据不同的实践目的,从不同的方面或角度去对它进行分析。
我们在这里把它分析为拳理阐释、应敌原则、演练功法三个层次,用宋民理学的理论框架来处理,也就是所胃“理、气、象”问题。再按唯物主义原则把顺序倒回来变成操作发生学上的逻辑层次,并把它对象化为体育、技击、哲学三大领域来加以研究。
1、体育层次
这里所谓的“体育”是个借用的西方概念,用以表述中国式旨在适应社会的身体训练,着眼点是体能和体质的提高。
传统说法称之为“练功修身”(这是一种内向的自我体悟修为,由此区别于西方式外部灌输的身体教育和技能训练)。其基本功能为协调人体内部的心身关系,讲求形备神足、体用一如。
这是人体一种特殊的心身运动,讲究松静为本、身心合一、形神兼备、体用两全、自然顺达、返朴归真,通过肌肉的舒张收缩活动和意念的兴奋抑制活动来调节人体生命过程。
它把人的形体训练跟心理训练结合起来,特别强调心理意念的作用,亦即所谓“以心行气、以气运身”,“意到、气到、劲到”。
这心身运动的中介环节是“气”,通过升降出入的“真气运行”去推动身心两个方面的活动:在身的一端表现为劲的发挥;在心的一端表现为意的流行。
这时的“气”是生理功能的一个范畴,尚未摆脱生命活动的具体机能状态;其中所呈现的所谓“气感”,则是身心调控的自我意识,体现人类生命的自觉特点。
这个层次的社会功能,主要是强身健体、祛病延年。最后,它通过“体用”关系对象化上升为技击领域。
2、技击层次
这里所谓的“技击”是个典型的中国式概念,用以表述旨在解决身体冲突时的生存应对操作(但其中不能选择敌人条件下的防身护体行为,又明显区别于西方式所谓“公平竞争”的身体技能比赛),着眼点是技能和技巧的发挥。
传统说法称之为“行功应敌”,它需要解决的是人体外部之敌我关系,讲求防身应对、卫生活命。从外部现象考察,它呈现为攻守进退、从内部状态考察,它表现为虚实刚柔。
太极拳在这里的战略出发点是以弱对强,作战方式是以柔克刚,其背后的实质是避实击虚,技术特点是虚实变换,关键问题是信息掌握,亦即所谓“人不知我,我独知人”。
太极拳应敌形式特点,是把“审敌”和“制敌”结合起来,在“沾粘连随,不丢不顶”过程中乱环翻滚、阴阳不测、张网设套、引进落空,使敌手总是处在“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进之则愈长,退之则愈促”的无所适从状态。
其主要战术是“自卫型”的以静御动、以柔克刚、以小制大、以逸待劳,以退为进、以攻为守、刚柔并济、攻守合一、曲中求直、后发先至。
这敌我斗争的中介环节是“势”,通过敌我双方的关系态势去把握整个战局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它以“气”的流行为自身的物质基础,强调身心运动里的“守中、识变、知机”,并通过“听劲、走位、取势”以求到处“得机得势”。
它是“气”的对象化展开,把人体系统内部机能转化为外部行为和关系,强调发展变化的某些特定可能性。
这个层次的社会功能,主要是防身御敌、制人取胜。最后,它通过“舍己从人”达到“从心所欲”而实现复归,上升到哲学领域,表现出道家那“反者道之动”和“无为而无不为”的特征。
3、哲学层次
这里所谓“哲学”也是个借用的西方认识论概念,中国人更多是使用操作演化的“悟道”范畴,用以表述整体把握世界终极问题的探究(但其内向的身心性命的感悟,又明显区别于西方式对象世界的反思),着眼点是智能和智慧的升华。
它所要解决的是人与世界的天人关系。传统说法称之为“养性悟道”,讲求知性知天、尽性立命。
考察它的基本范畴,在天道的一端是有无和阴阳,在人道的一端是性情和志趣。太极拳在处理这个问题时表现出来的文化精神,就是中国传统中“万物一体、天人合一”的天人融合。
它的基本倾向,则是客观感受的“虚无”、“空灵”和主观体验的“虚静”、“空明”的统一。这天人融合的中介环节是“神”,通过“阴阳相济”复归“自然之道”,呈现出应物无方、阴阳不测、穷神知化、知机其神的特性。
在这里,原先的心身上升为神灵,应即个人的心理活动变成一种精神和智慧,个人的身体活动则变成有社会内容的主体能动性,强调人的精神生命在运动中的作用与功能。
它是前两个层次“气”和“势”的融合与升华,亦即老子所说的“道”、程朱所说的“理”、陆王所说的“心”。它在实质上也是“气”,但已摆脱了“气”在开始时的那些具体形态,成了一种无所不包、无所在不的“天地正气”或“浩然之气”。
“气”这时已经不仅是生理上身心协调整合的自我意识,而且更是应对环境和提升生命价值的自我意识。
这个层次的社会功能,主要是修心、养性、悟道、怡情。这时它破除了各种偏执,对世俗各种胜负成败、利害得失更是采取一种超脱的“游戏态度”,通过“尽性践形”去进行“人的自我实现”。
这时它的交手应敌,已经不是心浮气躁地去跟敌人拼老命,而是心平气和地跟对手认真地“玩”上两手——而这恰好就是人类所特有的自由、自主而又自觉的活动,是人摆脱各种奴隶般依赖关系后的独立发展本身。
由此可见,太极拳三个层次的主题分别是附在身体的生命(生命个体的新陈代谢活动)、主体应对的生活(人类生命的社会化展开)、综合环境的生态(所有生命活动的前提和结果)。
这些都是人类文化的共同主题。但其中的“气”、“势”、“神”,却跟源于古希腊的西方文化大异其趣。
它跟源于中国的其他文化形式一样,具有所谓“轻实体、重关系”的“元气论”特征。这是一个不同于西方文化的特殊价值系统,但同样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一个可供选择的文化模式。
太极拳考虑和处理问题的一些方式,在某种意义上确有超越时代的永恒意义,并跟现代社会的发展战略相通。
(由“太极操”、“太极拳”至“太极道”三个层次,对应着“修身”、“应敌”和“悟道”三个阶段;同时包含“练气”、“取势”与“用神”三种原则。这一“三段论”又恰好与太极拳论中原有的“招熟”、“懂劲”以至“阶级神明”三阶段环环相应,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太极拳习练阶层理论体系。——乖乖注)
太极拳的建构过程
太极拳微观个体发育的建构过程,也就是一般人所说的“练功”过程,其实质是一个“浓缩”了的人的发展过程。
太极拳的功夫类似文化上的修养,不仅是一种外在普适性的技术,而且还是一种内在特化亦即个性化了的技能和技巧。
它是练功过程和练功结果的统一,包括技术熟练、功力增长以及智慧成熟、道德圆满这两个方面。其进程大体有“着熟”、“懂劲”、“神明”三大阶段。
1、着熟阶段
它的建构手段是动作,建构方式是模仿。它要求人们讲招式、盘架子、正姿势。
它的技击内容,这时还属于“知已功夫”的“见招拆式”。它的文化心理意义,则是由肢体招式动作的外在规定性内化积淀为体内的心理感受性。其发展阶段,近似于皮亚杰所说的那个动作没有内化的感知运动阶段(幼儿期)和动作内化为表象的前运算阶段(童年期)。
这个阶段讲“正”求“合”,强调“形正、气顺、神宁、意专”的“正确”,处处讲究动作规范和操作原则的“合度”,探求在身心分化后怎样在操作活动中做到“内外相合”。
其中主要有“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这“内三合”和“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这“外三合”;此外还有所谓“明三节”(梢、中、根三节)、“统四梢”(发、舌、齿、甲)、“合五行”(人体五脏与动作五形相配)等一系列要求,探究人体活动怎样“节节松开”又“节节贯穿”,旨在整合自身内部各种因素和各个方面的力量和操作(着眼于操作上的“知己功夫”)。
2、懂劲阶段
它由着熟渐悟而来,其建构手段是劲路,建构方式是理解。它要求人们讲劲力、悟劲路、会走化。
它的劲路构成,有“掤、捋、挤、按、採、挒、肘、靠”八门“劲别”(劲的类型)和刚柔、劲重、长短、明暗等等“劲属”(劲的性质)。
它的技击内容,已进入“知人功夫”的劲路“自由问答”。它的文化心理意义,是把自身力量的充分发挥和敌手态势力量的为我所用统一起来,把敌手纳入自身的调控系统。
其发展阶段类似于皮亚杰所说的那个联系现实事物进行的具体运算阶段(少年期)。
这个阶段用“中”求“宜”,强调运行时“守中、用中、适中”的“中道”,它并不是执着定在、维持现状,而是研几研执、曲中求直,于不平衡中找平衡的“适宜”。是对前述“正”的动态表现。
交手时“手脚齐进横竖找”,并用自己的“正中”去对准敌方的“横中”,旨在协调身体内外的各种主客体(着眼于应对时的“知人功夫”)。
它要求运行变化中那不前不后、不左不右、不上不下的“恰到好处”和不早不晚、不迟不疾的“正当其时”。
太极拳所讲的“中”和“宜”,并不是事先设计的“理想状态”和“标准规范”,而是在现实矛盾斗争的阴阳变换中综合性的一种“动态平衡”,着眼于相互作用中的相对位置和基本关系,强调知己知彼、随缘就势。
它的方法论特征,便是庄子所说的“物物而不物于物”。用黑格尔的话来说,这就是人类“理性的狡猾”。
在实际操作中我们又可以分为自己的“找劲”、同伴间的“摸劲”和老师给的“喂劲”等“劲练”(劲的训练),以及粘、走、拿、发等“劲用”(劲的使用)这两个方面。
3、神明阶段
它由懂劲后“豁然贯通”地顿悟而来,其建构手段是意念、建构方式是创造性的自由运用和发挥。
它要求人们讲意境、明阴阳、求虚静。这时它不但扬弃了动作,而且还摒弃了劲路。
它的武技内容进入“自知”境界,把心身、敌我、天人全部统一起来,在顺应自然、返朴归真的形式下求得自身发展高度自觉的所谓“得道”状态。
其发展阶段,近似于皮亚杰所说的那个借助符号系统处理可能假设的形式运算阶段(青年期)以及这个阶段以后的进一步发展。
这个阶段现“灵”求“空”,是综合上述“正”、“中”的“和”,是“本来如此”及“当是如此”的辩证统一。
表现出传统文化中儒家的“无可无不可”,道家的“无为无不为”,佛家的“真空妙有”。所谓千锤百炼而又复归平淡,这时便到了真正“日常生活太极化”和“太极日常生活化”的返朴归真状态。
(因为神明阶段常人难至,作者此处亦属推测。
曾在博文中见过孙存周论明劲、暗劲与化劲之别:http://blog.sina.com.cn/s/blog_4f94d7bd0101cgmg.html;
以及太极高手论力与波的关系:http://blog.sina.com.cn/s/blog_4f94d7bd0100rcw8.html;
其对劲力的领悟又超出懂劲阶段不知凡几,可作日后参详。——乖乖注)
由此可见,太极练功过程除反映人类认识和实践过程中的共同规律外,还处处表现出中国传统认知方式上“知行合一”和审美过程中“情景合一”那种直观、体验、玩味和领悟的特点。
它把艰苦的打拳过程审美化,所以打拳亦称“玩拳”,表现出一种品尝玩味的审美特征。
太极拳的整合机制
就观念形态来看,人们并不难发现太极拳在方法论上特别强调有机整体、动态演化和优势选择。这显然跟现代系统工程的精神基本一致。当然,太极拳系统方法是整体圆融、直观体悟和全息映照的,它跟系统工程的系统分析和系统综合具有并不一样的内容。
(系统分析与系统综合依然是某种“静态解剖”式的视角;而太极拳讲求的是动态演化,随遇平衡,正是中国哲学中的易理精髓。——乖乖注)
1、全息对应
这是一个结构性原则。对应的方法论古今中外都应用得十分普遍。其客观依据,则是事物普遍联系和结构相关。特别是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对应的方法和技术更是引人注目。
这主要是中国人“观物取象”、“比照类推”的有机整体观和相应操作方法论所决定的。
在中国传统的思维框架中,天、道、理、气、太极等都是代表整体或个体的基本范畴;而阴阳、五行、八卦等则是这一整体的基本要素。
十分明显,这里强调的是系统组织的“结构—功能”,而不是系统构成的“实体”和“元素”。
这种有机循环论的整体思维,是物我、主客、内外同构的。因而在根本上不同于古代西方机械决定论的单向整体思维。
太极拳中对应的方式很多。
第一类,是动作、劲路、意念在空间和时间两个方面以及敌我之间的呼应关系。太极拳在行功走架和交手应敌中,无论动作、劲路和意念各个方面,都十分讲究前后、左右、上下、先后以及敌我之间的结构性呼应和协调。
第二类,是层次、功能和过程的某种同构对应关系。例如太极拳层次结构中的体育层次、技击层次、哲学层次,分别跟社会功能结构中的强身祛病、御敌制人、养性悟道,或者跟建构过程中的着熟阶段、懂劲阶段、神明阶段,以及认识过程中的模仿方式、理解方式、创造方式等等,都形成一定的对应关系。
与此同时,它们又互相映射,结成立体连环式的全面对应关系,形成层次中的结构和结构中的层次……如此等等,并由此形成类似气功上的“形、气、意;劲、势、神;虚、空、灵”这样的“三层九步”功夫。
第三类,是文化功能上所谓“物我同一”的天人全息对应关系。它从一定形体动作和敌我形势的意象领悟入手,把天文、地理、身体、环境以及物事、事理、天理、人情等等全部都对应起来,给予一个统一的哲学和文化学的意象模型解释,并通过这种意象模型的文化解释学功能去把握和改造世界。
2、阴阳互补
这是一个功能性原则。太极拳术中的对应是阴阳的对应,而且这种对应具有互补的功能或性质。
中国传统认知并不重视形式逻辑的无矛盾或同一律,但却善于发现事物的对立,并在对立中把握统一,以此求得系统整体的动态平衡。
这一认知模型使中国人在各种矛盾对立中看到的并不是简单的对抗和冲突,也不是一般的均势、平衡、妥协或转化,而是一种深刻的相灭相生、相反相成、对待互根、彼此为用的“大化流行”,这显然巨别于西方人所理解的对立统一。
(中国的阴阳相济是动态演化分析模型,西方的对立统一是静态结构分析模型。——乖乖注)
太极拳善于用虚、用反、用柔、用弱等从负面去校正、补充或取代、平衡正面的工作方式,不能不说是极为高明玄妙的。
太极拳在动作上有时序先后、节奏快慢、幅度大小、空间方位等方面的互补;在劲路上有刚柔、轻重、长短、明暗等力量的互补,吞吐、开合、进退、正隅等形态的互补,攻守、发化、粘走、收放等功能的互补;意念上则是有无、动静、虚实、阴阳等方面的互补。
如果诸如此类各个方面的互补耦合关系处理不好,便会陷入所谓的“双重”的毛病,因而不能进入太极的状态和达到太极的目的。
从操作类型上说,太极拳也有三类互补方式。
第一类,“意欲向上,必先寓下;意欲向左,必先向右;前去之中,必有后撑;上下左右,相吸相系,对拉拔长,曲中求直”的呼应协调型;
第二类,“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绵里藏针、刚柔并济”的包容潜现型;
第三类,“你上我下,横来直去”,“左重左虚、右重右杳”,“以退为进、以守为攻”,“以静御动、后发先至”的对峙转化型。
3、信息反馈
这是一个运转性原则。它是连接上述结构对应和功能互补的运转性机制。
中国传统文化在质料、能量和信息三大要素中,相对重视的东西就是信息,并在整体圆融中形成类似“有机体是消息”的信息论观点。
太极拳中所谓“松静为本”、“以柔克刚”、“听劲走化”、“用意不用力”等等,实质上都是这种信息反馈调控技术的要求和表现。
王宗岳《太极拳论》就十分明确地把敌情信息放在克敌制胜的关键地位上……太极拳因而舍弃了简单力量对抗的观念,从信息调控技术方面去开发整体功能的新天地。
当然,太极拳的信息调控技术并不限于技击。从操作上说,太极拳的信息反馈也可以归纳为如下三个类型或层次:
第一, 身体感觉信息反馈调控和“动作相关”原则。在这里,它的调控目标是人体动作的力学平衡、人体活动的生理平衡和基于上述两者的人体活动的心理平衡;
第二, 敌手活动信息调控和“听劲走化”原则。在这里,它把敌手的力量信息、意图信息以及敌我相互关系信息综合起来,以调动敌手的力量,破坏敌手意图和实现自身的愿望。
第三, 主客体综合的大环境信息调控和“用意不用力”原则。在这里,主要是在适应和协调跟环境关系的过程中,使整个系统实现进化。
太极拳的文化特征
1、厚生利用、身体力行
作为一种人体活动、人体技术和人体文化来说,太极拳的一切都是围绕着人的生命活动来展开的,并且是“身心合一”和“知行合一”的。它是人体技术操作系统而不是理念概念符号系统。
中国文化是一种围绕着生命活动进行并且具有明显身体化倾向的文化。它提问题的方式,首先是生命体的利害得失,而不是物自身的真假对错。
这种厚生利用、重术轻学的功利主义“操作型”认识态度和方式,显然不具西方学术那种“为知识而知识”的形而上意义。
我们知道,西方文化通过分析和还原追求本原,并通过各种“元理论”来使自己普遍化。
但据哥德尔定理,任何理论体系都是自我相关的,因而也是不完全的。西方技术分解还原的理论化倾向,曾极大地推动了自身的发展,但在当代条件下却遇到了严重的挑战。
中国的技术系统首要的一点便是操作,它一开始就直接面对系统整体本身,与此相应的理论系统同样也带上操作的意义,因而在中国也就富有技术法而乏有技术论。
在实践过程中,操作自然地引入个体经验。中国的技术文化系统便通过这些个体经验来跟外界保持联系(开放性)。
这是一种经验综合型的主体意向性思维。由于缺乏分析和规范,它在近代发展迟缓。但它那强大的解题能力,在当代却给人以多方面的启发。
一般地来说,西方学术是具体性分科知识和超验性个人信仰的组合,而中国学术却是普泛化的思维范畴和具体化的个体经验的组合。
与此相应的则是西方人“为知识而知识”的纯粹理性和中国人“为人生而知识”的实用理性。
2、一物两体、对待流行
太极拳的全部运转机制,都是按照“一物两体、对待流行”的模式来进行的。它是个互补系统而不是否定系统,处处用“阴阳相济”来建构自己,因而跟西方那种“二元对立、冲突扬弃”的“否定之否定”方式大异其趣。
这一般来说同样是中华文化系统的特征。中国文化系统是“完善型”的,它追求的目标是反求诸己、自我完善;西方文化系统则是“超越型”的,它追求的目标是不断革命、扬弃更新。
这也就涉及发展中所谓内倾的“超稳定系统”和外倾的“不稳定系统”以及相应的“循环论”和“进化论”等问题。
其实,中国式的自我完善并不是静态的不发展。它在自己运动过程中同样也会造成不同的“境界”,但这些“境界”却是“平面”的,因而表现出跟西方“一个否定一个”那种螺旋式“扬弃”沟通并不相同的整体性“升华”。
从认识论角度说,这也就是所谓“顿悟”。由此出发,还可引申出不同的人生态度,分别形成中国式的“乐感文化”和西方式的“罪感文化”。
在这不同文化背景下,中国“体育”形成向自己身体内部发掘潜力以保养生命的性质,并具有身心内外整体协调的特点;而西方体育却形成向自己身体外部拼博进取以发展生命的性质,并具有身体单项机能充分展示的特点。
在体育上“太极图”象征中国文化,而“十字架”象征西方文化。
太极图表现了中国人讲究阴阳互补转化升华的自我完善,而十字架反映了西方人在精神和物质、此岸世界和彼岸世界的两极对立中追求极限和超越。
3、模糊灵活、随机应变
就学用的角度来说,太极拳表现出“重意不重形”的倾向和“随机应变”的性质。它是个模糊系统而不是精确系统。
它里边的那些阴阳、动静、虚实、刚柔和粘走运化,都是“无方无体”、“阴阳不测”地没有什么固定的界线,在运动中互相包容、互相作用、互相转化。所谓“太极无法,动即是法”,它确实是难以完全的形式化、数量化和固定化。
跟西方体操伸手、弯腰、转体、踢脚多少幅度和角度的动作指令不同,太极拳动作名称大都是“野马分鬃”、“白鹤亮翅”一类意象性的。
特别是在应用过程中,在有功夫的太极拳家那里,全都讲究“举动全无定向,发劲专主一方”。
“举动全无定向”,为的是不限制它各个方面的变化可能性,故能“满身都是手,碰到哪就打哪”;“发劲专主一方”,则发挥“全体”、“用中”之妙,表现出一种整体的效能。
一般地来说,西方的系统方式大多是规范化的,其工作方式是推演和指令,中国的系统方式却大多是非规范的,其工作方式是示范和启发。
西方的系统方式建立在集合论和数理统计等基础上,因而各个子系统都是边界清晰的。它可以通过“工具理性”分析来计算极值以寻找最佳状态。
可中国的系统基本上都是模糊的。这一方面固然跟中国直观体悟的意象思维有关,因而无法摆脱思维范畴的形象性、多义性、具体性;但在另一方面又涉及事物构成的复杂性、发展的不确定性和认识的灵活性等问题,因而在当代极富启发意义。
中国文化是“智慧型”而不是“知识型”的。它那“为道不为学”和“重意不重形”的倾向,实际上强调了人的个体感受和主体创造,有利于在复杂多变的环境中保持自身的稳定性,因而跟反映当前环境复杂性、资源有限性和人类脆弱性的“后现代思潮”颇为吻合。
现代西方文化中出现一股从“理性批判”向“文化批判”发展的趋势,在形式上则呈现为某种“向东方文化复归”,这不能不说是意味深长的。
第二章道在养生:太极拳养生原理解说
中国生命哲学和道门养生原理
太极拳的基本价值取向是“道”,其研究的出发点是个体人的生命。中国道门“尊道尚德、重人贵生”,认为生命是大道的体现,突出道的价值就是生命价值,并且宣称“我命在我,不属天地”。
道门追求“肉体成仙”的修道与促进健康的养生基本方向是颇为一致的;所以修道便是养生,而养生也就是修道。它一方面将宇宙大道的“清虚自然、阴阳之化”立为修道之本;另一方面,又探究身心性命之奇妙,认为养生修命,形神俱妙,可以达成“与天地同流,与太虚同体”的境界。
太极拳用自身的人体语言和自身生命实践向人们反复申述这点。
1、中国养生理论的哲学背景
在论及道门(包括道家与道教)养生原理之前,有必要简略地讨论一下中国人的生命哲学。
中国哲学,一定意义上就是生命哲学。《易》云:“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不已的有序循环不但是中国人的世界图景,而且也是中国人的终极价值取向。
由此中国哲学是“生”的哲学,中国哲学史上的所有哲学都是围绕着“生”的问题向内在展开的。
“生”的哲学至少包括下述三层涵义:
第一层涵义:“生”的哲学是“生成论”哲学而不是“构成论”哲学。
西方人所理解的“本体”,是构成事物本质的对象化静态实体,由此实者不现、现者不实,本体跟现象永远无法统一,人们于是追求一种“象外之体”。
但中国人所理解的“本体”,却是生成事实的非实体性“本根”或“本真”,它在操作中通过功能或作用而显示出来,天人合一、体用一如;现者即实、实者即现,没有必要去妄分彼此,人们完全可以在操作中“即象明体”。
第二层涵义:“生”的哲学是“生命”哲学而不是“机械”哲学。
西方人所理解的那些构成本体的元素,往往是静止不变的,甚至连人本身也被看成是一架精巧的机器,人跟自然的关系是种外在的控制反控制、征服被征服的关系。
中国人所理解的“本根”却是一个生生不息的新陈代谢生命过程,自然界是个生命有机体,人的生命跟自然界息息相关,而且具有一种道德意义和价值,人跟自然的关系是内在而不是外在的。
第三层涵义:“生”的哲学是“生态”哲学而不是“个体”哲学。
西方人理解的本体,往往是孤立的个体,是一些独立的原子、单子,然后再谈论这些个体的相互作用,分化出主体与客体、精神与物质的“二元对立”状态。
中国人却更多的是在整体性的生命意义上讲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自身的合谐关系,突出关系中总体性之“人的生命价值”。
中国哲学认为,任何生命现象都不是一个孤立事年而是有机的系统整体,人的生命规律跟整个自然和社会不但是“同构”而且是“统一”的。
按照这种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价值而不是认知的、是一元而不是二元的。直接把人的生命跟社会关系和社会价值联系起来。
主客对立的西方式哲学在人体活动的理解上也是身心分裂的。尽管他们对身心活动有着极为精到细致的分析,然而其对象化的外向性不懈追求却是造成“现代病”的一个重要方面。
万物一体、天人合一式的中国式哲学在人体活动的理解上则是身心合一的。尽管他们对身心活动缺乏认知层面的清晰理解和边界明确的逻辑把握,然而其主体性的内向体验在某种意义和一定程度上却是抑制“现代病”的一个有效方法。
“天地之大德曰生”,具有非常深刻的生态意义。生命现象是整体现象,其特征在于“新陈代谢”亦即跟周围环境和万物不断地进行相互作用并实施物质、能量、信息的交换,由此维持自身的存在和推进自身的发展。
这就是说,所有生命都是在与“他者”相联系中存在的,由此必须在在地万物大化流行的整体角度去提出问题,讲求“参赞化育”的“天时”、“地利”、“人和”。
任何生命现象都是整个天地生态链条中的一个环节,是复杂条件耦合的一个“偶然”的特殊事件。构成生命的不同因素都有其时(时间规定)、序(程序次第)、位(空间方位)、机(机遇条件)、势(发展可能)、度(客观边界)、节(操作调控)等等多个不同方面层次的规定,包含有适时、循序、当位、得机、就势、合度、中节等方面综合平衡的考虑和诉求,寻找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相互交融。
所谓“人身小宇宙、宇宙大人身”,在中国文化的生态拟人宇宙观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完全相通的;由此“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在中国传统养生理论中,养生便是一个整体概念,不能单纯地从一个孤立个体“消极保命”的角度,而是从整个人类群体在一定环境下相互交往的全方位视野去理解。
按照天人合一的“大养生”观念,一个投入养生活动的人,在天地万物之间既要养己又要养人,既要养人又要养物,追求天地人相互作用过程中的“三才贯通”,由此得以“参天地、赞化育、夺造化”并“替天行道”……进入“经邦济世”和“生态平衡”的范围。
这种观念超越“一己之私”的简单生命延续,把历史使命、社会责任、环境生态、个性表现融为一体,认为养生不仅是个人的事而关乎“天下万民”和“天地万物”,亦即所谓“民胞物与”是也。
由此,社会性的养生、修德、治世和个体性的养神、养气、养形是完全统一的,并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基本同构,“天地正气”跟个人“浩然之气”也必然重合。
如果不加节制地放纵低级生理本能和“跟着感觉走”那心浮气躁的轻举妄动,就无法成为自然、社会和自身的主人,亦即无法“自我主宰”——事实上没有自我控制也就没有个人自由。
中国文化把个体生命与自然生态和社会德性联系起来并探究其可持续性的条件,其基点看起来是群体与环境,然而其背后却是个体的人性关怀,是通过对自然和社会的生存价值之深刻认识所达到的人性理解。
基于中国哲学对“生”的这种理解,因而中国人发展出一个强大的“养生学”传统。
(中国式养生不是“续命”,而是体道。——乖乖注)
中国原先没有“体育”、“竞技”、“保健”等对象化的外在概念;而是“养生”、“修炼”、“游艺”等跟实现生命价值密切相关的主体性内在探求。
中国人强身健体、祛病延年的操作方法,其物质依托都在于个体生命能量的涵养、展开和自身潜能的挖掘,由此都可归到“依自不依他”那变化气质、陶冶性情的大养生概念下面。
2、道门养生的原理和特点
在中国生命哲学的基础上,包括道家和道教在内的整个道门对个体性的生命较儒、佛各家有着更为深入和细致的思考。而在中国养生理论上,则以道门最为高明、圆通、彻达和完善。
太极拳以道家的学术思想及修养方法为主干,而对儒佛之上乘旨意,亦兼收并举,以参以证,务求贯串融通而一之。
跟儒门“家国同构”的设定不同,道门讲究“身国同构”,突出“以身载道”的个人身体“先在性”和“神圣性”意义;由此不但与西方文化“身心对立”的假定相反,而且区别于儒门的济世救俗和佛门的超世脱俗,而着眼于游世应变和葆真全身。
道门养生的理论是从中国生命哲学中引申出来的一种系统性理论,其中主要内容可以归纳为如下相互联系的几点:
(1)人身构成。道门遵道贵生、以身为体,亦即把人身看作是大道的载体,其表现则是形、气、神三个层面的高度统一。
(其中形为物质载体、气为能量功能、神为意识主宰。)
在形(躯体结构)、气(生命结构)、神(心理结构)这三层结构中,形为基础,气为中介、神为主导(其操作理解则是“以意导气、以气运身”),大体上可以对应现代科学所说的质料、能量、信息三个概念。
跟这形、气、神三层结构大体相应的还有“命”与“性”两大功能性范畴:其中命指生命活动,为形与气的统一,包括身体内部的生理、生化过程和外部的肢体形骸之物理活动,相当于现代科学所说的“物质代谢和能量代谢的综合表现”;
而性则指人所特有的“心性”,这是一种带上社会价值关系的人类精神意识,相当于现代科学所说的“关系确定的信息引导和调控”。
所以形、气、神的统一,同时也就是命与性的统一。在先天状态下,“元神”用事,性命原本就是一气流行的圆融一体;而后天由于“识神”的作用,才有了身心性命的分别,然而这分别的双方事实上仍然互相依存。
(2)生命存在。按中国哲学的生成论观点,所有生命都不是造物主事先给定的设计安排,而是大化流行中阴阳运化机缘和合的建构生成。
任何生命体都有一定的“自主能力”:其先天的禀赋(遗传基因)只是给生命的存在提供了可能,而后天的实践应对则让生命运行成为现实。
所谓“气聚为生,气散为死”,但其聚散的机缘造化又并不是一个“孤立事件”;生命的活动条件必须依赖于所有的宇宙参数、环境物候、生存竞争、遗传变异及社会关系、主体操作等等诸方面的相互耦合,其基本活动方式则有自身内部调控和外部应对。
人的生命必须沿着生命、生活、生态这三维空间才能够得以存在和展开。
“生命”是一种个体性存在,同时又跟周边环境相互感应作用,并不断进行物质、能量和信息交换的“新陈代谢”与自我更新。
“生活”则是生命的社会化展开,它必须通过一定的社会关系和社会机制去适应和改造环境,并由此获得生活资料和表现为具体生活方式。
“生态”是所有生活的自然环境与物候条件,构成整个生物圈的“生态链”。
生命运动的正常状态亦即健康状态是一种随机就势的“运动性适应”,其内涵大体可对应现代科学所说的“生理适应、心理适应、社会适应”这样三大适应,以便整体生命能量得以持续维系的节能减耗和稳态控制。
(3)生命运行。生命作为一个有始有终的主体性环境应对具体过程,它是整个宇宙大化流行的一个部分的突出表现,在这里“阴阳运化”是其核心机制。
所有生命活动的机理就在于使阴阳两股力量在矛盾对立运动中得以保持“动态平衡”(这里所说的“动态平衡”并不是势力学所说的那个“能量趋于平衡”的“正熵”;而是“远离平衡态”那“建立秩序”的“负熵”)。
所谓“形神相生”,人的性命并不是将形神锁定在一个固定和封闭的系统里,而是在相互作用的动态过程中获得完善。生命活动就是通过一定的技术操作“在各种现实不平衡中寻找自身的稳态平衡”。
具体地说,人体生命“形神相生”的“阴阳平衡”整合,主要由两套功能系统承担:其一是五脏六腑(五脏功能特点是“藏精气而不泻”,六腑功能特点是“传化物而不藏”),这是一种区别于西方科学所谓生理器官的生理功能系统,其作用是履行人体的各种生理机能(西方医学的器脏类似实体工厂,中国人所说的脏腑却类似职能管理部门)。
其二是经络穴位,这是一种区别于消化道、血管、淋巴腺、神经元等有形实体的物质、能量和信息通道,其作用是沟通和整合全身的生理活动(西方人所说的通道类似道路、河流与管线一类有形通道;中国人所说的通道却类似空中航线、大海航道和音频电波一类无形通道)。
其平衡方式则有阴阳(不同倾向)的“顺”(同向顺应)、“逆”(逆向平衡)、“损”(即“泻”,清污除异)、“益”(即“补”,吸精储能),和“五行”(金木水火土所象征的五类不同物质和信息)的“生克制化”(相互作用。)
所谓“顺则生人、逆为修仙”,在一定条件和相应的范围内,正反、顺逆、屈伸、进退是可以通过某种特殊的方法相互转换的。
(4)生命涵养。由于生命能量有限,因此必须积蓄和涵养,绝不能毫无意义地胡乱浪费自己的生活资源和生命能量。
据此,我们当要炼形、保精、行气、凝神,其操作表述则是“性命双修”,让有限的生命在内外资源整合的过程中获得优化和升华。
由此良好的生命活动当要养形(特别是“保精”)、蓄气、凝神,讲究性命双修、阴阳颠倒,一方面调理脏腑,另一方面则疏通经络,总体上追求虚静无为、和顺自然,通过返朴归真的“从后天返回先天”的“内丹”修炼,努力并不断地从环境中吸取和储备生命能量,并且善用、节用、巧用这些有限的能量,达到保持自身持续和有效活动之目的,让形体与精神健康和整个生命优化。
由此,道门不但发展出诸如服食、调神、行气、导引、调摄、房中、内丹和武功等一系列养生方法和先治未病、节而不耗、阴阳平衡等养生原则,而且还有匡扶正义、躬行天道的社会诉求。
其方法论特点,第一是着眼于可能性变化,而不是当下既定之状况;第二是在无限发展面前承认自身存在的有限性;第三是在既定的前提下通过协调整合和反馈平衡而提高自身生存期限、状态和质量;此外,它还有心性修炼和以德润身的要求,从社会的层面提高生命活动的意义。
就当代眼光来看,这些观点和操作具有极大的合理性。比照现代科学我们知道,生命是一个高度组织起来的复杂系统。任何系统内部都有一定的秩序,这就是系统的有序性……所谓疾病,就是生命系统稳态运行定势的破坏。
任何系统的基本功能都是维持、提高自己的有序性,但这却是以消耗内部的能量为代价的。物理学中用“熵”(大体对应哲学上的“异化”)这个概念表示系统中能量转化已经完成的程序,其实也就是系统更新换代能量转化能力的程度。
一个系统如果不从周围环境吸收能量,必将造成系统内熵的不断增加;熵极大,表示系统内部不再有任何能量转化过程,达到了“平衡态”,即系统解体。这就是热力学第二定律。
奥地利著名物理学家薛定谔在其《生命是什么》的有名演讲中为生命科学引入了“负熵”概念。他指出:“一个生命有机体在不断地增加它的熵——你或者可以说是在增加正熵——并趋于接近最大值的熵的危险状态,那就是死亡。要摆脱死亡,就是说要活着,唯一的办法就是从环境里不断地汲取负熵,我们马上就会明白负熵是十分积极的东西:有机体就是赖负熵为生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新陈代谢中的本质的东西,乃是使有机体成功地消除了当它自身活着的时候不得不产生的全部的熵。”
道门养生中所谓“阴阳顺逆”的“返回先天”,一定意义上就是探索人之生命中“熵”与“负熵”相互变换的原理。
3、太极拳的整体动态养生模式
所谓太极拳的整体动态养生模式,就是在上述这几个道门总论点的基础上展开的。
这里所谓的“养生”并不仅仅是“健身”,而是整个人体涵盖生理、心理和自然、社会等方方面面因素的协调有序的运化和建构过程;由此便是一个兼顾生理(身体机能)——心理(精神意识)——自然(因应环境)——社会(修德养性)的整体养生模式,主张形神合一、动静结合、人我互动、身心俱完。
它不仅积淀了中国人的生存智慧,而且还反映了中国人的超越追求。
就操作上说,“太极分阴阳、阴阳为太极”,由此太极拳的操作历来讲究怎样在这几个方面相互贯通的“一气流行”中动静相生、阴阳相济、养练结合、内外兼修。
它不但讲究个“练”字,亦即通过学习和训练提高身体活动应对环境的技能;而且还要讲究个“养”字,亦即通过休息和养护,积蓄、扩展和调整、挖掘自身生命能量的效能。
所谓“光练不养无法持久,光养不练难以发挥,又练又养相得益彰”。由此,人的身体不仅需要锻炼,而且更需要养护。由此体现出生命“动态平衡”或曰“运动性适应”之本质。
太极拳这一兼顾生理——心理——自然——社会几个方面的整体动态养生模式,可以总结为“练功”(着眼于内在功能亦即实践能力而不是要素构成的外在形式)操作时大体沿着“身”(物质载体)、“技”(运行方式)、“性”(操作控制)三个层次展开。
笔者以为,太极拳的“整体参与”和“动态运行”模式,并不是西方式那相关要素的机械性排列组合,而是不同方面相互作用那浑圆性的阴阳相济和相反相成。
它所强调的并不是统一规范、严格标准的准确运行,而是个体差异、应对变化的扬长避短和功能代偿。
下面我们讨论一下这整体模式中的具体层面:
(1)“身”的层面:即所谓的练体修身,着眼于生命的生理机能,其基础是强身健体的身体调适,表现为招式动作的形体练习,操作上可对应于气功中的“调身”,其旨在提高生命能量储备和优化机体活动,这是所有养生的基础。
按中医理论,“形体静而贵动,故宜动以养之;神气动而贵静,故宜静以养之”;所以“动以养形、静以养神、不当使极、持之以恒”。
太极拳以松静为本,让动静两端各得其所而彼此不可替代,核心点是其相互的变易和平衡。
行拳中的“养练结合”亦即训练中的“内外兼修”,着眼于人体身心分化后必须进行自我调适整合,由此外向的运动形体与内向的涵养精神分别从不同方面支持人体的生命运动,加强身体的活动能力并使其健康长寿。
在这里,养形要以神气的清虚静定为基础,养神又要以动态的平衡协调为指导。
人类生命的新陈代谢,就在这个过程中展开。这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讲究“招正式圆”的“形正、气顺、神宁、意专”。它通过招式动作活动筋骨,通过意气内敛固本培元(亦即一般武术上所谓“外练筋骨皮、内养精气神”),分别从身心两个不同的方面去整合和优化人的生命活动,由此达到“形神俱妙”。
具体到太极拳的训练体系,则有表现为“手眼身法步”的“外练筋骨皮”(这是一种“从先天到后天”的“学力而有为”的经验积累,强调一个外向肢体活动的“练”字。)和表现为“精神气力功”的“内练精气神”(这是一种“从后天返回先天”的“返朴归真”超越性追求,强调一个内向意气运行的“养”字)这两个基本方向。
(2)“技”的层面:即所谓挟技行功,着眼于生命的活动技能,其核心是生存竞争中应对环境中防身护体的技艺发挥,表现为意气运行,操作上可对应于气功中的“调息”,其旨在肌体的自我维护和紧急避险,体现生命主体性的“致人而不致于人”。
必须强调,生命活动不外就是一种应对:对内应对自身的异化,对外应对环境的变迁。而文化则是人的存在方式,其特点是依托超越本能的技术,由此养生不能无视应对技术。
在这里,其应对原则是“有感而应”,方法是“就势而动”,操作是“虚实变换”,效应是“以柔克刚”。
作为一种武术亦即“用武之术”,太极拳的基本功能体现在生活应对。
在这过程中,应对中操作主体自我可以调整,但应对条件和对象却难以选择。由此必须走出自我中心的个人冥想而真正面对异己现实、正视客观矛盾、反抗环境压迫和解决面临问题。
太极拳追求的是平衡、协调、有序、和谐,然而这一切又都是在应对各种失衡、失调、失序、失和之状态中去获得的。
由此,太极拳讲究“松以求活、静以求准”、“随机就势、舍己从人”,这是弱势者在力量和信息不均衡条件下应对激烈生存竞争的一个基本策略。追求“顺人而不失己”和“外化而内不化”,通过利用周围条件的机势变换和通过改变条件而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作为一种武术,太极拳突出其防身御敌的应敌功能,并把这应对原则泛化扩展到人生的所有方面,强调“行住坐卧、不离这个”。
主体操作曰“体用”。这是技术操作中主体属性及其功能表现的关系,原先指向自我身体的“修”,必须落实到指向对手那技艺发挥的“用”,突出操作主体个性化的功力和技巧(而不是普遍性的规范技术)。
这时表现出来的结果反而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舍己从人”竟然就是“从心所欲”,由此呈现“道术圆融、体用不二”的“应物自然”状态。
在中国文化中,“体用”是独具特色的主体性操作范畴。王夫之云:“用者必有体而后可用”,“用即体之用,要不可分”,即此之谓也。
笔者在这里强调,有无自我意识之应对转换,是人的生命活动区别于非人的生命运动之基本标志。
“若言体用何为准?意气君来骨肉臣”。所以太极拳无论训练还是应用,着眼的都不外是意识指导下文化主体操作那些阴阳、虚实、刚柔、人我、进退、动静、徐疾等等的随机应对转换而已。
(3)“性”的层面:即所谓养性悟道,着眼于生命的社会内涵,其归宿是悟道怡情那人的自觉,表现为伦常日用、操作上可对应于气功中的“调心”,其旨在改善生命质量和把握生命意义:这是养生的价值支撑,任何养生都必须提高到养性。
在这里,其修炼原则是“内向探求”,目标是“同合大道”,操作是“穷理尽性”,效应是“知性知天”。
返朴归真言“性命”。内炼目的是消除后天异化而整体回到人的生命本真;这时“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饥来即食,倦来即眠”,但又“行住坐卧、不离这个”,运行中强调“真而不伪”,由此进入真正的“尽性立命”、“悟道归真”和“明心见性”。
中国文化多称“性命”而罕言“生命”,盖因所有“有生类”的生命都是一样的,但“人之性”与“物之性”却有所不同。因此人文精神应当强调人的本质和使命,讲究“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和自觉,不能把人等同于一般的物(包括动物、植物和微生物)。
整个中国文化就是一种“身心性命之学”,讲究践形尽性、葆真去蔽而进入“天地境界”,并不简单停留在“好死不如赖活”的苟延残喘。
太极拳在开始学习时“以形导气”,“形正、气顺、神宁、意专”;而在熟练以后则是“以心行气、以气运身”,由“身心合一”进入“天人合一”,由此全面体现了道门“契合大道”那“大养生”的观念。
太极拳的养生、健身机制和功能
1、太极拳健身的中医机理解释
古代中医的整体医学模式跟当代整体医学模式同构。但中医的整体医学模式只是一个“哲学”的医学模式,而不是一个“科学”的医学模式,在很多方面都无法摆脱其边界不清和牵强附会的毛病。但其辩证的哲学导向,却给今人以极大的启发。
太极拳的中医健身机制可以概括为以下几句话:活动筋骨、疏通经络;调和气血、充实腑脏;养精凝神、平秘阴阳;舒畅情志、涵养智慧。
古代的中医不仅是一种单纯的医学理论,而且还是一种综合性人体理论和哲学信念。
它以人跟环境辩证统一的“天人合一”说作为自己的理论前提,又以“气一元论”去解释生命的本源,以“阴阳变换”、“五行生克”的关系去把握人体活动的系统机理,并形成身心一源的“形神”学说。
(南怀谨曾将佛学宗旨归纳为“心物一元”,与道门“身心一源”颇有可参详之处。——乖乖注)
太极拳全面吸收了中医关于经络、腧穴、气血、导引、藏象等理论,并通过中医所谓“活动筋骨”、“疏通经络”等等方式,去挖掘人体自身各种适应环境、养护身体和自我发展的潜能,建立起一整套相应的“动中求静”协调身心的演练功法。
(1) 舒筋通络
中医的人体理论认为,筋骨是人体活动的支架,经络则是人体活动的重要推动和调控机关。武术练功过程中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便是要通过肢体筋骨的活动去“导引”和“疏通”全身经络。如果筋骨不松、经络不通,那么所有武术招式动作都不可能准确完成。
古典经络学说认为,经络以纵贯全身“十二经脉”为主体,结合与十二经脉发生纵横联系的“奇经八脉”;从十二经脉分出,循行于腹里的“十二经别”;横行于十二经脉之间的“十五络脉”和无数“络脉分支”以及遍布全身的细小“孙络”,构成一个统一的循环无端的网络体系。
它纵横贯串于人体的脏腑以至体表的皮肤、肌肉、筋骨和一切组织器官之间,成为人体气血、津液运行的通道,是沟通表里、上下的信息通道系统。
传统中医极重经络,认为它是调节控制人体生命活动的重要系统。因此,“通经活络”是我国传统医疗保健实践极重要的指导原则。
太极拳是一项以自己独特的运动方法去通经活终的经络疏通法。它主张“松静为本”、“形正气顺”,强调全身心放松的运动,特别有助于“通经活络”;它那“一动无有不动”的整体性、全面性、协调性的肢体活动,极为有利“脉气”在全身上下、表里的经络系统中运行。缓慢、轻柔、舒展的招式动作,适应经络的传导速度;而它在放松基础上圆润旋转、阴阳交错的大小动作,又能使经络的多层次、多功能、多形态的立体结构和经脉循行路线上的300多个腧穴,得到广泛、深层的触动按摩,并由此形成一种类似针炙的良性刺激,用以疏通经络和调整失衡。
太极拳“虚灵顶劲、气沉丹田”和“主宰于腰”的要领,是锻炼任脉、督脉、带脉、冲脉的重要方法。它那“尾闾中正”的要求,不但是稳定重心帮助发劲的方式,而且还是挤压“长强穴”调通任督二脉的一个措施。
特别是它那反复折叠、圆弧旋转、动贯四梢的缠绕运动,运行中“往复须有折叠,进退须有转换”,更使肌肉纤维、韧带和关节在均匀、连贯的反复旋转的活动中,去打通经络以及调和气血,并由此达到上下相随、内外相合、周身一家,全面发展。
(2)调气实内
传统中医理论认为,气和血是构成人体和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两大基本物质,并表现为相应的基本功能。
人的生命表现为气的运动,这就是中医所说的“气机”。气机主要是指气的升、降、出、入运动。在生命过程中,“非出入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
气的出入升降是通过脏腑的活动来进行的。中医理论的脏腑,并不是西医学说所理解的人体解剖器官,而是一些模糊的生理功能集合。
它认为心、肝、脾、肺、肾“五脏”,是“藏精气而不泻”的储藏生命物质之场所;而胆、胃、小肠、大肠、膀胱、三焦“六腑”,则是“传化物而不藏”,承担出纳传输、转化水谷以充养精、气、神的功能。
(五脏六腑功能)我们的先人还相信,人体五脏合于阴阳五行之数;肺金、肝木、肾水、心火、脾土。五行生克关系亦应于五脏,肺生肾、肾生肝、肝生心、心生脾、脾生肺,上下荣养,无有休息。
与此同时,心生血,血为肉之母;脾生肉,肉为血之舍;肺属气,气为骨之基;肾应骨,骨为筋之本;肝系筋,筋为血之源。五脏配五行,生克乘侮,形成人体自我调控系统,并由此表现出新陈代谢的生命功能。
据中医理论,人之所以会生病,是由于内伤“七情”、外感“六淫”,导致气血不调、脏腑紊乱;其治理原则,不外是调和气血、充实脏腑、消除淤血和痰塞。
太极拳走架行功中,“以心行气、以气运身”,强调“心为令、气为旗、神为主帅、腰为驱使”,让不同的肢体、不同的动作,不同的劲路、不同的意念以至不同的声音,都可对应不同的经络和脏腑,并使其在运动中得到一定的锻炼、加强和协调。
太极拳操作要领里,要求虚灵顶劲、气沉丹田,虚胸实腹、脚踩涌泉,肾水随神沿督脉上升、心火跟气沿任脉下沉,由此使体内心肾相交、水火交泰。
又通过“外形正”、“内气顺”,让动作上下相随、内外相合、前后相连、连绵不断,让真气升降出入、吐纳补泻、反复缠丝,从而使气血得到调和、脏腑得到充实,并由此达到身心合一、劲路完整、动作轻灵、效能显著。
(3)阴阳平衡
中医生命观的关键概念是“阴阳平衡”。中医理论认为,人体是由阴阳两个方面构成的,阴阳的相互作用是人体生命活动的根本属性。
当人体处于健康状态时,人的阴阳是平衡的(动态平衡)。而当人体的阴阳在变动中失去平衡时,气血便不能适当和有序地循环,由此出现“阴胜则阳病,阳胜则阴病。阳胜则热,阴胜则寒”状态,生命因而有可能受损。
所以,阴阳平衡是人体健康的基本条件和标志,养生方式则应以协调阴阳为最基本的指导原则。
而在人体中“阴阳变易”的载体和表现,则是精、气、神三者的良性交互作用状态。在这里,精的作用是“化育”,气的作用是“运转”,神的作用是“觉知”与“主宰”。
精、气、神三位一体、互相依存、互相转化、无法分离。所谓“精因气融,气凭精用;气因神见、神凭气用。”又谓“神因气立,气因精生”。
人的一生不外为“气之聚散”,而精、神则贯穿于气血运行之中;经络通气血、五脏藏五神、呼吸调阴阳、意念运乾坤。人体活动不外精、气、神那阴阳相济的运行。
“神全则气旺,气旺则精足”,于是人们“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通过机体意识引导的自我平衡机制去提高生命质量、挖掘人体潜能、发挥身上功效、涵养性情志趣。
这里的基本机理在于,精、气、神不但互分阴阳,而且各自也都有阴阳。
一方面,人体生命活动从本质上可以归结为“阴精”与“阳神”的矛盾运动。这里“阴精”指人体的物质基础,如精、血、津、液等;而“阳神”则指这引动人体物质的生理功能。两者之间相互依存、相互转化;
另一方面,它又指人体作为一个有机整体,其一切组织结构均可划分为既相互联系,又相互对立的阴阳两部分。
在这基础上,中国武术功理于是形成了“炼形”、“惜精”、“养气”、“凝神”四大观念和“阴阳相济”自我平衡的操作应对方式。
太极拳跟气功一样,特别讲究调身、调息、调心,它吸取了“存思”和“内丹”的基本经验,在操作上突出“以心行气、以气运身”那养气调神和敛气凝神的“意气运动”,并且强调活动中对立双方的相济协调;以致于被称之为区别一般体育运动的一种独特“心理体操”,充分发挥人体身心双向调节的良性互动。
这是一种生命信息运动“自组织”的“稳态效应”,讲究自然秩序和动态平衡。
笔者以为,中医学说给太极拳提供的不仅是一种强身健体、祛病延年的养生技术,而且琮是一种待人接物、经世处事、应对环境的人生智慧和生活技巧。
就个体发育的角度来说,太极拳的建构过程(即练功过程)着熟、懂劲、神明三大阶段,分别通过招式、劲路、意念三种手段进行操作,这跟内丹修炼“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三大阶段,以及导引(肢体活动)、行气(呼吸控制)、存思(精神冥想)三大方式,又是完全一致的。
它从技击技术走向医疗体育,当有自身的充分理由和根据。
2、太极拳养生保健效果的西医解释
依托中医理论的太极拳养生的保健机理,同样可以在西医方面得到解释并获得认同。这里的主要原理是:加强神经中枢,优化心理情绪;促进血液循环、良性按摩内脏;活动周身关节、增强活动能力;发送物质代谢、提高生活质量;增强免疫能力、延缓衰老过程。
(1)对神经系统的影响
神经系统,尤其是它的高级部分,是调节与支配所有系统与器官活动的枢纽。因此任何一种锻炼方法,如果能增强中枢神经系统的机能,对全身来说就有很好的保健意义。太极拳的优越之点就在于此。
练习太极拳要求“心静用意”,促使大脑运动细胞兴奋,并对身体平衡与器官协调功能加以强化训练;
与此同时,太极拳强调“一念代万念”,在大脑运动皮层兴奋的同时,促使其他部份进入“保护性抑制”状态,并分泌出让人快感的“内啡肽”,这对长期处于紧张状态的脑力劳动者是一种积极休息。
人脑消耗的能量大约占人体消耗的1/8—1/6。神经紧张不仅耗能大,而且还会造成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的不协调,使大脑皮层紊乱,引起各种疾病。
通过太极拳锻炼,可以消除大脑的紧张疲劳,清醒头脑活跃情绪,修复陷于失衡的神经系统,消除一些慢性病的病灶,并可直接刺激内分泌使之恢复平衡和增加免疫力。
经验证明,太极拳是一种很有兴趣的运动,经常练习的人都有这样一种感觉:练架子的时候,周身感觉舒适、精神焕发;练推手的时候,周身感觉活泼、反应灵敏。
这些都是练拳使人情绪提高与兴趣浓厚的证明。……对患某些慢性病的人来讲,情绪的提高更为重要,它不仅可以活跃各种生理机制,同时能够使病人脱离病态心理。这对治疗功效来讲很重要。
(2)对心血管和呼吸系统的影响
太极拳对心脏血管系统的影响,是在中枢神经活动支配下发生的。太极拳行功走架时“以意导气、以气运身”,大脑不断发出良性信号,会使人体气血及能量汇聚于意守部位,血流量增加30%左右,医学界称之为“精神反馈”作用。
动物实验证明,经常处于应激状态和剧烈运动中的动物,高血压的发病率较早,而柔和适度的运动则会使血压稳定。常打太极拳的人发生高血压病及动脉硬化的较少。
太极拳要求“气沉丹田”,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深长的腹式呼吸,可以加强膈肌的运动。膈肌每下降一厘米可曾加气量300毫升。
横膈运动带来的腹压升降变化,可以改善心脏血液循环,并给肝脏以有规律性的按摩作用。
经常打太极拳对保持肺组织的弹性、胸廓活动度(预防肋软骨骨化)、肺的通气功能及氧与二氧化碳的代谢功能都有很好的影响。
尽管有几千种数据证明太极拳可以治高血压和心血管病,然而武术史上不少太极拳名字却是高血压和爆血管死的。问题其实并不在于他们练过太极拳,而是在于过去这些名家成名后经常紧惕是否有人来“踢盘子”,整天处于应激状态,全身内分泌发生了改变。此外,他们的遗传、食物、生活方式和个性也都在起作用。
(故此练太极拳须有业余心态,“勿助勿忘、若存若亡”。——乖乖注)
(3)对骨骼、肌肉及关节活动的影响
打太极拳对骨骼、肌肉及关节活动的影响很突出。
以脊柱为例,练拳时上面要“虚领顶劲”、下面要“尾闾中正”,上领下拉“气贴背”,腰脊平如旗杆,特别强调“合胸、松腰、拔背”、“腰脊为第一主宰”等,这说明打太极拳与腰部活动有着密切关系。
此外,太极拳要求抽胯、敛臀、提肛,对防止前列腺增生也有好处。
(4)打太极拳对体内物质代谢的影响
有关这方面的研究资料,目前还不多。部分案例表明打太极拳对脂类、蛋白类以及无机盐中的钙、磷的代谢影响良好。
(5)对消化系统的影响
由于神经系统活动能力的提高可以改善其他系统的机能活动,因此它可以预防并治疗某些因神经系统机能紊乱而产生的消化系统疾病。
此外,呼吸运动对胃肠道起着机械刺激的作用,也能改善消化道的血液循环,促进消化作用,预防便秘。
这里也要注意,太极拳的强身健体功能是整体性而不是局部性的。它能改善人体全身的整体功能,从而有利于疾病的康复,但并不能包医百病。
3、太极拳是健康心理的意识体操
传统中医的医理模型,是整体相关的心身医学和社会医学模型,特别强调“性命双修”。由此太极拳的健身功能走向,很大程度上还要看其心理调节和社会应对的效果。
中医对心理病机的看法:中医很早不认识心理因素在某种情况下可以引起疾病,并将这一类病因集中概括为情志病因。
中医学很重视社会、心理因素的致病作用,尤为突出的是它对直接作用于躯体而致适应或不适应结局的情志因素更为关注——这大体相关于社会、心理因素致病过程的中介阶段。
中医正是注重了类似这样的事实,而把情志因素作为发病中举足轻重的内因。对于情志因素的致病作用,中医也注意到从情绪反应的强度、持续的时间、情绪的性质来把握,而这三方面因素均是相对于躯体调节能力而言的。
中医论情志病因注意到这几方面,与现代医学心理学也相吻合。(但西医)并不细究某种情绪的具体作用,而是一概视为紧张性的消极情绪。
中医不但重视情绪因素的致病作用,而且对与情绪有关的其他因素在健康、疾病中的作用也有所认识,有些认识相当充分。
如对“欲”的认识,妄动之“欲”戕害人体,是历代医家著述中常谈的话题。所谓“心乱则百病丛生,于心静则万病悉去”,此处“心乱”即为“欲妄动”;心静则指没有杂念和妄动之欲。
中医情志学说抓住了一个关键问题,即情绪是许多社会、心理因素引起生理、病理变化的共同的中介环节。
除外界影响外,心神的作用也极为重要。心神对情志刺激因素的调节有两方面。
(1) 心神对人的认识活动有主导作用,故可通过认识活动调节情志活动。
(2) 心神主导脏腑功能活动,而情志是以脏腑功能活动为基础,所以心神可通过影响脏腑生理功能来实现对情志刺激因素的调节。
历史上许多医家对于如何调养心神,是以调心为主,还是先调形(身)后调心(神),抑或心身同调,是存在不同见解。但撇开这些枝节,可以看出主张“形神相即”、心身并调的确是中医养生的一大特色,也是中医心理养生的一大特色。
太极拳全面实践并发展了中医心理学的成果,以致成了当代极具特色的“心理意识体操”。此外,太极拳舍己从人、随机应变的行为方式也大大地提高了操作者的社会适应能力,全面足进人的生理适应、心理适应和社会适应这三大适应,形成人与环境的动态平衡。
太极拳的普及和发展:应对现代病
(略)
第三章太极拳技击形态简论
中国文化是一种实用操作型文化,其所谓的“身心性命之学”,是通过一定的技术操作展开的。
太极拳作为一种武术,技击是它题中应有之义;由此它不仅要通过心理调整处理自身内部的身心运行性失调,而且必须通过身体运动以处理外来的对象性压迫。
据通行的说法,太极拳“有体有用”,其“体”主要是解决人体内部身心关系矛盾的强身运动;而其“用”则主要是解决人体外部敌我关系矛盾的技击技术。
太极拳在操作方面,讲究协调身心以固体,应敌技击以致用。这里所说的“技击”,是指个体(或小规模群体)对抗的格斗博击,实质是生存竞争中的博弈应对。(区别于军事冲突和竞技散打)
笔者以为,完全不考虑技击功能的所谓“太极拳”,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太极拳,而只是它在现代社会里的一个变种,亦即作为医疗体育和休闲娱乐的一个变种。
这个变种在当今世界上当然有它继续存在和进一步异性的深刻理由,但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中,却不宜把它跟传统意义的太极拳实用技击技术混为一谈。
(研究太极拳技击形态)着眼点并不在那一拳一脚的胜负得失,而是希望应用这个技术模型和文化符号,去探究一种古老文化在生存博弈中应对方式的独特智慧及启示。
传统太极拳正是通过处理敌我关系的技击层次,去探求人在世界中主、客间的相互反馈运动,进而领悟人怎样去解决“自由与必然”这个哲学问题的一种可能的方式。
其技击理论和应敌原则,大量地借用了古代的兵法。为了实现“防身护体、制人取胜”的基本目的和基本要求,其外部过程展开为攻守进退,其内部状态呈现为虚实刚柔;其中介环节和整合机制,则是对机、势的把握和运用。在实际操作过程中,上述三个方面是同一过程的不同方面,因而在事实上无法分开。但基于说明上的需要,我们还是相对地把它们分析开来,并分别地予以说明。
(一)着法:攻守进退
跟军事作战一样,技击博斗关注的重点在于“攻守之宜”,亦即在于攻守关系及其运用的适当。
《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则云:“攻是守之机,守是攻之策,同归乎胜而已矣”。
所谓攻守进退,都是在敌我双方活力对抗“博弈运动”互相反馈的“链条”中发生的。
“攻守”的核心是“打”,进退的核心是“走”;
作为一种柔性武术,太极拳的攻守进退有着自己鲜明的特点。
首先,太极拳是用了防身、护体、制人、取胜的自卫型拳术。十分强调“勿先出手”和“勿先动步”,反对“先下手为强”的主动出击。
这种方式不仅有利于冷静地判断敌情,而且还有利于充分利用环境和发挥自身各种潜力。
太极拳的这种自卫型战略,还跟他那“不能选择敌人”的前提设定,以及“留有余地”的外世原则,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
其次,基于以弱对强自卫型的战略设定,太极拳攻守进退的基本形式,是“寓攻于守”、“以退为进”、“以走制敌”、“曲中求直”、“攻守同一”的迂回运动战。
太极拳攻守进退的运行轨迹,是“曲中求直”地打圈子的乱环翻滚、圆转走化。杨班侯传下来的《乱环诀》对此描述说:“乱环法术最难通,上下随合妙无穷,欲知环中法何在,发落点对即成功。”
这是一种在有限空间中寻找活力对抗的最佳运行路线,也是一种化解敌力和积蓄己力,隐蔽进攻的最有效方式。
用系统论的语言来说,这就是“在寻找目标的同时实现目标”。
第三、 太极拳实施攻守进退运动战的基本技法是粘、走。
对于“粘”字,王宗岳《太极拳论》有云:“我顺人背谓之粘”,《打手歌》曰:“沾粘连随不丢顶”,表明这是一种如胶粘体,彼去我随、随曲就伸地封逼敌势而不让他脱逃的动作,其目的是控制住敌手。
太极拳进攻的技术特色,是把一般格斗过程中的击打和追赶融会发展为就势推按,而在这就势推按的时候,又必须拿住敌势并粘紧捆实,要在敌手无法变换还丗的贴身近战态势下,持续增加打击力量。
所以“粘”字是蓄势待攻之法。太极拳在没有粘紧拿实对方劲路前,是决不轻易发动进攻的。拳谚支:“克敌制胜,全在用粘”,此之谓也。
至于“走”字,王宗岳《太极拳论》云:“人刚我柔谓之走”,陈鑫《推手三十六病》云:“人以手来,我以手引之使进,令其不得势击,是谓之走”,表明这是一种敌进我退、顺引敌力,既不抵抗、又不离开的动作,其止的是避让敌害。
太极拳退守的技术特色,是把一般格斗过程中的格挡躲闪,融会发展为顺势走化,由此使敌力“处处落空”而无法作用于己身;并同时“借力打力”地通过一个力学结构,把敌手的力量“还”给他自己。所以这是“守中寓攻”之法。
粘、走本身都不是攻,但粘、走里面又都包含着攻。拳谚云:“进不离粘,退不忘撵。”可见这里无论进退都包含着进攻意识,但又努力做到含而不露,不落痕迹。
就这样,太极拳中的粘、走两法,把个体对抗中离身脱手的“散打”变成贴身沾连的“推手”,由此发展出一整套极富特色的个人特身自我防卫术。
当然,太极拳也可以离身散打,但在技术上却要求先“以意接劲”的“劲断意不断”,而且最后解决战斗时仍须通过肢体接触。
这里还应指出,太极拳的粘、走两法,是相济相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并且又相互转化、相互为用的。
所以,王宗岳在《太极拳论》中强调“粘即是走、走即是粘”,指出它是太极阴阳运货的具体表现。
第四、太极拳的攻守进退,要以自身的“中定”为基础。
所谓“中”者,指不偏不倚、无过不及的适应行为和平衡稳定;所谓“定”者,不仅指重心的稳定,而且还指不昏沉、不散乱的高度警醒和主动专注。
太极拳理论把太极八门五步十三势里边的“中定”,比附为“八卦五行”里居中的那个“土”,并根据“中央戊己土,万物土中生”的意象,去安排十三势的变化。
我们知道,太极拳攻守进退的本体是人体的动静开合,而中定则是动静开合的协调平衡。在整个太极运化过程中,这些东西又是身心合一、动静一元的。用物理学语言来说,亦即追求一种动态随遇平衡。
根据这个道理,太极拳无论攻守进退,在操作上都强调虚灵顶劲、尾闾中正、腰如轴立、手似轮转,松腰落胯、气沉丹田、随曲就伸、因应自然;在各种招式的彼此往来中,首先注意的是上下相随地安排好自由而不要出岔子,让四肢百骸整合一体并围绕人体重心而立于不败之地。
(二)劲法,虚实刚柔
虚实刚柔是技击博斗中自身战斗力量运用的艺术,类似于军事作战的兵力配置调动。
1、关于虚实
从操作的角度来看,武术技击中的虚实变换的要领有三个环节:一是虚实的对待并立。这里讲究分清虚实,由此虚实互相区别对待而又互为存在前提,为劲力的变换准备条件;二是虚实的互寓相生,不运动中注意不将势用尽使老,注意不给敌手以可乘之隙,让全身经常保持一种可以随时变换的高度机动灵活状态;三是虚实的对应反向转让。敌实则我虚,敌虚则我实,反对敌我双方同时用力进行“顶抗”拼消耗的“双重”状态。
(一般地说,“双重”是指自身力量配置不当。但敌我双方的顶抗,同样属于自身力量的配置不当,因而也有人称之为“双重”。)
2、关于刚柔
在中国武术中,刚柔主要指技击主体那被运用“劲力”本身的关系属性表现,具有劲力发挥量的大小强弱,以及相应运用技艺质的轻灵沉着这样两个方面的基本涵义。
具体说来,“刚”既指抗衡劲力的硬实厚重,又指对抗方式的直接凶猛,用以描述强势的冲击;“柔”则既指抗衡劲力的飘小难寻,又指对抗方式的顺而不屈,用以描述弹性的应对。
太极拳的劲力,大都是种柔而不软(弹性应对不是任人摆布)、刚而不僵(韧性战斗不是硬拼消耗)、松沉轻灵、坚韧圆活、顺遂贯通、绵绵不绝的整体弹性力。
拳谚云:“柔里有刚攻不破,刚不无柔不为坚”。人们在物理学上可以看到,一个物体的弹性度,标志着这个物体对外力的抗冲击能力,同样也标志着它可以承受的内应力范围。因此一个良好的弹性物体,不仅能对外界的冲击力具有较大的适应能力,而且还能把所产生的能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的能量贮存起来。
中国武术“刚柔相济”的生理基础,是神经系统对肌肉运动收缩和舒张的节律性调控;而它背后的技术实质,则是技击主体在运动中能量发挥和信息调控的统一整合。
中国武术在劲力的运转过程中,对不同方面的力量进行加速和制动的整合,从而让那些“死的拙力”成了服从主体意志那真正“活的巧力”。
所以老一辈拳师常说:“用刚不可无柔,无柔则环绕不速;用柔不可无刚,无刚则催迫不捷。”
3、太极拳的虚实刚柔特点
首先,太极拳对“虚实变换”和“避实击虚”方针的应用已达“化境”。
太极拳对活力对抗双方力量那“虚实变换”的把握特别讲究。其操作的基本原则是:因敌变化、以顺避害,舍己从人、不丢不顶、虚以应物、以屈求伸,触处成圆、摸实即发、虚实相生、借力打力。
从理论总结的角度来说,太极拳对上述所谓“虚实变换”三大环节的概括也相当完备。
一、关于虚实的对待并立。
武禹襄云:“虚实亦分清楚,一处自有一处虚实,处处总有此一虚实”。
杨澄甫说:“太极拳术以分虚实为第一义”,“虚实能分,而后转动轻灵,毫不费力;如不能分,则迈步重滞,自立不稳,而易为人所牵动”。
二、关于虚实的互寓相生。李亦畬云:“实非全然占煞,实中有虚;虚非全然无力,虚中有实。”
杨班侯传下的《虚实诀》云:“虚实自有实虚在,实实虚虚攻不空。”杨澄甫也强调:“所谓虚者,非空,其势仍未断,而留有伸缩变化之余意存焉。所谓实者,确实而已,非用劲过分,用力过猛之谓。”
所以,太极拳虚中要有实,实中也要有虚,其劲力配置是动态而不是静态的。它虽不处处设防,但处处却布有警戒点,在运动中又注意不给敌人以可乘之隙,让全身劲力经常保持一种可以随时变换的高度机动灵活状态。
三、关于虚实的对应转化。王宗岳云:“左重则左虚,右重则右杳。”李亦畬解释曰:“左重则左虚,而右已去;右重则右虚,而左已去。”
所以,敌实我虚,敌虚我实,力量配置方向恰好跟敌方相反,以敌之虚为我之实,又以敌之实为我之虚,由此巧妙地利用敌力。
而所谓已达“化境”者,即指在这个问题上已经相当的自由和自觉。
其次,太极拳的“刚柔相济”和“以柔克刚”也是中国武术的典范。
太极拳的所谓“内劲”,就是一种“刚柔相济”的内在弹性力量。太极拳“刚柔相济”的出发点,是过程上的“积柔为刚”;而其落脚点,则是功能上的“以柔克刚”;其形态特征,还有“积柔为刚”后的“刚复为柔”。
它跟“虚实变换”的契合点,是战略上“避实击虚”和战术上“虚守实发”的相济互补;由此而达到的效果,则是敌力的“落空”和我力的“落实”。
这“以柔克刚”的技术实质,是使用侧面隐蔽的力量去分化、牵制或改变敌方正面的攻击,并由此而达到“以弱胜强”的目的。
其基本的工作方式,是“柔过劲、刚落点”的柔化刚发。它可以是在“引进落空”诱敌深入的同时,顺势给敌手加上一个力量或力偶;也可以“避实击虚”乘隙而进,恰到好处地向敌手弱点或要害给以致命的一击。
这“以柔克刚”的基本精神,是尽量节省能源、乘势就力、因势利导、借力击人,通过一个力学结构的转换,“以其人之力还治其人之身”,力图以最少的支出获得最大的效益,此亦俗谓“牵动四两拨千斤”是也。
第三、太极拳体现虚实刚柔的基本劲路是化、发。
在这里,“化”的基本含义,是在因敌变化、舍己从人的基础上,用隐蔽的力量去分解和牵制敌手进攻力量,劲路属轻、长、细、软的柔劲;其常见的用例,一是通过採、捋等法改变对手劲路方面,使其向我身旁而去;另一是粘随敌手劲势,以捋法引其落空。
太极拳把“化”字放在第一位,表明其柔性武术的基本性质。
至于“发”的基本含义,则是在沾粘连随、不丢不顶中,利用各种合力给敌手以直接的打击,劲路属重、短、强、坚的刚劲;其常见的用例,则有长劲、短劲(包括截劲、寸劲、分劲等)、钻劲、冷劲、断劲、崩劲、开合劲、螺旋劲等等。
所谓“蓄劲如张弓、发劲如发箭”。运用时须审明机势、方位,一旦合适,即“由脚而腿而腰而手”,瞬时把全身力量“专主一方”地畅达放出,具有“动短、意远、劲长、力猛”的特点。
在这里,“劲附着而行”,太极拳的化、发,是跟着法的粘、走联系在一起的,任何力量的运用都要表现为一定的肌体动作。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走化”和“粘发”。
一般地来说,太极拳一个完整的发劲过程,有引、化、拿、发四个环节。
粘、走均为化:但粘劲属化进,是阴中之阳,柔中之刚,虚中之实;走劲属化退,是阴中之阴,柔中之柔,虚中之虚。二者对自身力量都有“备而不用”、“蓄而不发”的意味。
在随人而动的粘、走过程中,逐步加入引意,先化后引,边化边引,把对方的劲引入有利于己的角度和轨道。根据人体力学规律,这引化的过程同时也是己方蓄劲的过程,亦即所谓“引到身前始蓄劲”是也。
太极拳操作讲究“有蓄有发”和“蓄而后发”,“着”只有引之至长、虚之既久和蓄劲已满,其发放才有真正的力量。
在把对方的实劲引出以后,还要通过一定的手法和劲路把它“捆紧拿住”,而所谓“发前必拿”,就象抛掷东西一样,不拿是无法抛掷的。
从拳法渊源上来说,拿是由擒拿法的节、拿、抓、闭发展而来的。但晚近的太极拳,则一般只笼住劲路而不把死关节。拳诀云:“拿人如入笋,一对准、二落实、三吃牢。”这样不发则已,发无不中。
所以拿劲属发主守,是阳中之阴,刚中之柔、实中之虚。
在拿住对手劲势以后,随即可以发劲了。发劲属发主攻,是阳中之阳,刚中之刚,实中之实。是最后解决问题的一击。但其背后仍含灵活机动的虚意,防止变成收不回来的“死劲”。
以上化、引、拿、发四个环节是一个整体,构成一个先守后攻或者守中寓攻的完整作战体系。
从操作上来说,化劲之妙在于变,引劲之妙在于灵,拿劲之妙在于堵,发劲之妙在于随。人们常说的“能化能发”,就是把“化引”和“拿发”统一起来,给予“随心所欲”的综合运用。
第四、 作为柔性武术,太极拳的虚实刚柔明显地表现出道家哲学和兵家权谋的阴柔内向特征。
它考虑问题的基本思路,首先是改变自己以适应环境,其次才是改变环境发展自己;其核心精神始终是维持自身的存在和发展。
用太极拳的术语来说,这就叫做“用意不用力”和“气以直养而无害,劲以曲蓄而有余”。
跟整个中国文化一样,太极拳从整体上说也是“以虚含实”和“将无为用”的。
在那虚柔空灵、淡泊平和的表象后面,它同样具有一个求取实利、自强不息的积极灵魂。由此,它处处注意增加自身实力并讲求内劲。所谓“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任何武术技术上的“着法”和“劲法”,都是以自身浑厚的功力作为基础的。
它还有有“功夫在诗外”的经验、眼光、识见、思想、智慧。越是讲究大松大柔、虚空粉碎的拳术大师,越是需要充沛雄厚的“上乘内劲”和洞察一切的“无上智慧”。
一方面“积柔为刚、刚复为柔”,亦即在平时训练以及与敌周旋过程中,随时注意不断地培植和积蓄自己的有生力量,并且又注意保持这力量的高度机动灵活性;另一方面“万拳求一力、万力求一整”,亦即在运用自身有限劲力过程中,既注意其合理配置,又注意其集中使用。
所以敌攻我时,要“节节松开”以减少损失;而我攻敌时,又要“节节贯串”用整体的力量去解决问题。
太极拳“力从人借、劲由内换”,表现出强大的主体独立性。其劲路运用的重点和难点,是“引进落空”之后的“合即出”。由此,不少拳师还引出“得实不发艺难精”的感慨。
太极拳在战略上实施“避实击虚”方针的同时,在战术上还遵循“虚守实发”原则:“逢虚则守”,在未探明敌情之前决不妄动;“得实即发”,在控制住敌方有生力量时要毫不犹豫地解除其战斗力。
有人批评包括太极拳在内的中国武术花拳绣腿“不实用”,其理由是难以像西方拳击那样在竞技场上获取金牌。这其实恰好把问题弄反了。
西方拳击作为一种竞技运动,在本质上是“非功利”和“不实用”的,其社会基础是生产和活动之外的闲暇;其生物学基础是“种内争雄”的“性炫耀”。
而中国传统武术却是作为一种谋生保命的综合实用技术,其社会基础是现实生活的“伦常日用”,即生产和生活本身;其生物学基础是种间生存竞争的攻击和自卫本能。
所以,问题的实质当是“能比的不能用,能用的不能比”。
(三)心法:得机得势
太极拳攻守进退和虚实刚柔的关键问题和中介环节,是对“机”、“势”的洞察、把握和运用。
太极拳的“得机得势”属于“心法”,亦即俗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类似军事作战中的战略思想的发挥。
它表现于整个运动过程中的“意气”活动,并可分析为寻机造势、随机就势、得机得势三个环节。在这里,寻机造势是主观努力,随机就势是运用特征,得机得势是综合效果。
1、中国文化中的“势”
在中国文化中,“势”首先是个标示关系格局和发展趋向的演化论范畴。跟西方哲学所说的关系格局、运动趋向,还有物理学所说的动能、势能等等近乎,但更强调作用双方所处位置、形态对比后所形成的可能效应。
其内部蕴涵为气势、态势、机势,其外部呈现为形势、趋势、走势。跟西方文化相比,中国文化的“势”更为突出主体选择的可能性,而不是别无选择的客观必然性。
在中国武术里,“势”是指各种活力对抗过程中,基于对抗双方力量所处的时空背景和相对位置的不同,从而造成的某种能量发挥倍增或衰减效应。
在这里,机、势本质上是统一的:机为时间之势,势为空间之机。二者统一起来,也可统一简称为势。
所谓“势从形生”,“形”是“势”的基础和表现。在这里,“形为体,势为用”;形是“运动中的物质”,亦即双方力量对比配置所形成的基本格局和结构形态;势则是“物质的运动”,也就是由力量配置格局所带来的运动效应和可能走向。
中国文化重“势”不重“力”,表现出一种“权谋”特征。历来的兵家,都把“势”摆在高于“力”的位置上。他们的着眼点,并不是僵死的“实然”,而是活生生的“可能”。
这个原理对于个体对抗的技击也是适用的。唐顺之《武编》云:“拳有势者,所以为变化也。横邪、侧面、起立、走伏,皆有墙户,可以守、可以攻,故谓之势。”可见势是在招式和劲路的变化应对中产生的“可能性走向”。
由此,他进一步发挥说:“拳有定势,而用时则无定势。然当其用也,变无定势,而实不失势,故谓之把势。作势之时,有虚有实,所谓惊法者虚,所谓取法则实。似惊而实取,似取而实惊,虚实之用妙存乎人。”说明“用势”要因应敌势进行虚实变换。
2、太极拳把握机势的若干操作要素
其操作要素有寻机、造势、审敌、守中这样四个基本环节。
第一,是“寻机”,指寻找活动对抗过程中某个有利于己的时间关节点,突出变化中可供利用的时间关系。
《兵经百篇》译“机”字云:“势之维系处为机,事之转变处为机,物之紧切处为机,时之凑合处为机。有目前即是机,转瞬即非机者;有乘之即为机,失之即非机者。谋之宜深,藏之宜密。定于识,利于决。”
太极拳攻击时机选择的一般规律,就我方态势而言,主要是“逢化必打”、“逢丢必打”、“摸实就打”,亦即敌手进攻力量被我分化和牵制达到一定阈值之时、敌手防卫力量跟我进攻力量脱离接触而出现空障之时、敌手力量受我控制而转动不灵之时,都应发动攻击。
就敌手态势而言,主要则是“彼将发未发之际”、“旧力已过、新力未生之时”、“运转不灵、占煞发呆之会”,以及一般所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之间”,亦可乘机而发。
其总体的特征,是“彼不动、己不动、彼微动、己先动,后人发、先人至”。与此相应的技术要点,是因应知机、见微知著、拳打不知、机乃得实。其所抓住的关节点,都是那将作未作、将止未止、将变未变、将转未转的一瞬间。
总之,一旦摸准敌手力量运行转折空隙处和被我抓住可以得力的发落点,便是得机之时了。
第二、是“造势”,指造成或占领那些能增强自身能量发挥的空间位置,突出变化中可供利用的空间因素。
太极拳对“势”的把握,总是要在运动过程中造成“我顺人背”的态势。在造势过程中,敌占势时须走化,我占势时要封逼。
在这里,关键问题是顺逆、曲直那毫厘分寸的生克运用,落点随方。徐震(哲东)《太极拳发微·练用》有云:“夫方之所争,惟在毫厘分寸。其用之也,有前后、左右、上下、斜正、曲直。所以用其前后、左右、上下、斜正、曲直者,总归于顺逆。转其顺势,顺反为逆。乘其逆势,当机勿失。此据彼而言也。惟势势自处于顺,乃可制彼之逆。此据我而言也。故彼来我接,彼去我迫。毋当其冲,而就其空。避其冲者,非徒让也。左旋右进,上舍下攻,斜切曲取,亦为让也。就其空者,非必前也,退接旁拿,亦为就也。正以用斜,斜以济正。直以用曲,曲以济直,若是者,必于一势之中,兼用数势;一动之顷,非止一力。要使彼力方面陡变,彼心倏受震惊,则可使彼力还施彼身,而吾直如摧枯焉。此为善于随方,此方之准也。”
由此,“拳者权也”,行拳者审视形势,权衡轻重、因应制宜、灵活处置、以求得胜。
第三、是“审敌”,指通过一定方式去了解和把握敌情。无论寻机造势、随机就势和得机得势,其前提和关键都是审敌问题。
技击博斗中“审敌”的基本内涵,就是运用一定手段和方法,支了解敌手劲力的强弱、大小、虚实、刚柔和路线、方向等等动态变化。这是我方攻守进退、虚实刚柔使用配置的基本依据。
一般拳术的审敌方式,不外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视听信息在技击上有若干不可克服的缺点(盲点、假相、信息迟滞与干扰等)。太极拳独创了一种“向不丢不顶中讨消息”的“听劲”方法。这是一种“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的全身心投入的获取信息方式。它不仅利用视觉和听觉,而且利用了更有把握的肢体触觉来共同进行。
这是一种“身心合一”的“本体感觉”,交手时双方肢体的密切接触,为“听劲”提供了一个源源不息的可靠情报源。它不但向我提供对方攻守进退招式动作方面的外显信息,而且还向我提供对方虚实刚柔劲路运转方面的暗藏信息。
在双方短兵相接的情况下,敌情一经肢体的本体感觉审听清楚,同时敌劲也就给我的劲路封逼拿住锁定,再无变化逃走的余地;据此而作出的应对措施,必然也就切实可行得多。
就这样,确定目标的“审敌”与实现目标的“制敌”两个方面,也就在这沾粘连随、不丢不顶反馈运动中给统一起来了。
从发生学上说,触觉(即肤觉)是后来分化出来的所有感觉之基础,包含了这所有感觉的萌芽。
有学者指出:在中国思想脉络中,“看”的姿态极富思想意味,“听”的思想意义亦非暗然不彰,但由“触”深化的“体”才是结穴所在。
相较西方哲学之视觉中心主义,中国哲学凸显本体的根本方式其实既非视觉亦非听觉,而是种全身心的“体”,中国思想可以说是一种体——触觉性思想。
“看”指向“知”,“听”指向“感”,“触”则指向“会”——全身心的融摄与化用。换句话说,“本体”的明了必须落实为“发用”的自如——“得心应手”。得心、应手的关系是并列更是推进;得于心是前提,应于手是落实,心、思、知、解、最终必归于体、行、用、会。
第四、是“守中”,指通过舍己从人,因应敌势、随曲就伸、唯变所适地守住自身中线要害的最佳体位,并以此为基础去防身制人。
守中,用中是太极拳功能的出发点和归缩点。在操作要领上,身法的中定也是第一要义。
太极拳姿势上的“占中求圆”,功能上的依据就是“守中取势”。它跟“着法”上的各方呼应、八面支撑的“中定”,以及劲法上的虚实变换、刚柔并济的“完满”互为表里,可见守中、用中并不僵化。
其技术要领,主要是虚灵顶劲、气沉丹田、松腰落胯、尾闾中正、上下相随、步从身换、沾粘连随、不丢不顶。其操作关键,则是在“腰腿功夫”,亦即所谓“腰腿要换得灵,方有圆活之趣”,“有不得机得势处,其病必于腰腿求之”。
从操作特征上来看,中国儒家的中是“实”的,道家的中则是“虚”的。太极拳所守的“中”,是明显区别于形意拳“实中”和八卦掌“变中”的“虚中”,在特定的角度上体现了道家哲学虚无为体、因循为用、清静冲虚、为而不争的阴柔倾向,“既不拿对方作自己的支撑力,也不让对方拿自己作支撑力”,以期达到庄子所说的那种“无所待”的境界。
3、太极拳追求的功德圆满
(略)
第四章以拳入道:太极拳之道——中国人的生命智慧
太极拳是中国武术中一个最具代表性的拳种。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一种文化活动和一个文化符号来说,它不仅典型地表现出自己独特的文化个性,而且还鲜明地体现了这些特性发生和发展的演化过程。
在长期的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特别是在当代工业文化的强烈冲击下,太极拳不但基本站住了脚跟,并且还表现出某种强劲的发展势头以及若干未来的发展因素,这相当令人瞩目。
老子有云:“孔德之容,惟道是从”,所谓太极拳之道,其实也就是中国人的生命智慧,它以“体道”为中心,包含了中国人对“生命之道”和“存活之术”两个方面的历史性理解和反思。
应该指出,中国文化是“道术圆融”、“体用不二”的统一体;一方面“道以术显”,另一方面“术以道存”,根本没有什么脱离目的之纯粹手段和工具,由此明显区别于西方文化所说的“心物两体”之对立。
问题提出:武术史的大事
在中国武术史上太极拳的出现是个重大事件,它所积淀的文化内涵,蕴含的发展可能,以及对人们的启发和所引起的思考,确是非常深刻的。
1、中国武术的历史变迁
就太极拳前史的追根溯源来说,其构成因素一开始使具有某种人类精神的超越性质。
太极拳属于武术,而武术之前身作为一项相对独立(即区别于直接生产和日常生活)的身体活动,其萌芽还可以一直追溯到原始时期作为人类精神最早觉醒的巫术,亦可追溯到当时狩猎或战争之前或之后的祭神巫舞。
(武源于巫、舞。——乖乖注)
随后,作为武术实用技术的太极拳前身,又附在“兵技巧”的军事活动和“祛病延年”的中医养生那里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具有了某种科学的因素。
远古的易理术数和先秦诸子学说,特别是其中的道家学说,给它奠定了深厚的理论基础,魏晋玄学那“人的自觉”,还有隋唐佛道对生死的参悟,又给它开辟了人文精神内向自我理解和自我完善的道路。
宋、元、明、清以来(亦即传说中的太极祖师张三丰进行活动和发生影响的年代),武术逐步从军事技术中独立出来,同时还得到乐舞百戏和养生内丹的滋养,在文化下移后的民俗活动和民间私斗中蕴涵了新的发展方向;宋明理学则给它提供了哲学“本体论”的理论解释框架。
清代中叶,武术完成了跟气功的全面有机融合:强调性命双修、意气领先的太极拳,于是作为一个完整的形态正式向社会传播。
太极拳基本成形后又有了自身的流派分化,于是风格越来越多样,但理论越来越统一:这是一个拳种真正成熟的标志。
清末民初,社会心态“自强用弱”,太极拳在西方传入各种新思潮的刺激和大量知识分子的参与推动下,沿着“体育化”的方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长足发展。
目前流行的各家太极拳训练套路,大体上都是在晚清到民国年间逐步地成型并确定下来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太极拳则获得民族文化优秀遗产、群众体育重点项止和身心调节医疗方式的地位,通过官方的整理推广并在民族文化交流过程中逐步地走向世界。
2、太极拳形成后的“亮点”
开始时它从社会边缘群体那里被引入王室,大批高级知识分子参与介入,在很短的时期内普及至社会各个层面,并被世界各国广泛引进。
太极拳超越了阶级、民族和国家界线,日益向整个人类普及。这背后的文化根源和人性依据,确实值得人们深入挖掘。
中国武术精华的体现
其着眼点并不在于个体某种单项体能或技能的充分发挥,而在于包括自身体能、技能、智能等各种综合潜能,以及与敌手、环境等等因素相互关系和动态作用在内的可能性之全面挖掘和利用。
作为一种技击技术,以太极拳为代表的内家拳属于中国武术发展的逻辑结果,其核心始终包含有技击攻防的技术含义,然而其松静柔化特征又在一定意义上具有“反武”的性质,力图超越传统的武术技术。
它更多地依托智慧和技巧,其对于传统简单“力”的概念及训练模式的部分否定,把“对力的迷信”转换为“对力的配置和运用”。其对体用关系的辩证诠释,对于技击原则的重新定位等等,都对当代科学发展提供了极大的启发和参照,因而成为“武至极为文”的“文拳”。
就训练而言,它强调“心主神明”,由此“用意不用力”;就应用而言,它强调“借力打力”,由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机理而言,它强调“知己知彼”,由此“听劲审敌”,并把“审敌”和“制敌”融为一体;就功效而言,它强调“省力原则”,由此“以静制动”和“以柔克刚”。
这是人类活动方式和生命状态的一种升华。技击中的敌我关系可以泛化为操作实践中的一般主客关系,太极拳那随机就势、舍己从人、阴阳相济、以柔克刚、曲中求直、后发先至的基本战略,在被动的形式中包含了极为主动的内容。
极为自觉的理论思考
理论研究一直是某些传统武术的薄弱环节,但太极拳却最大限度地吸收了中国古典文化的养料,甚至出现了“纯哲学化”的拳论。其中所蕴含的哲学思想是相当令人炫目的,并且在实践中找到不少对应。
太极拳不但强调“用意不用力”的思想引导操作,高度发挥了人类的精神力量,而且还以一种体验的方式进一步去阐述自然和人生的规律,即以流畅和柔缓的肢体语言讲述中国古人对宇宙、对生命、对运动的理解,并不断地探究着自由跟必然的关系。
这种方式是显然是激动人心的,所谓“由技达道”、“道贯术中”和“术极然后道化”,一种“存活之术”被提升为“生命之道”,太极拳因而也就成为了具有高文化含量的“哲拳”。
社会适应力与创新力
在太极拳发展史中,不但出现过例如王宗岳那样的理论兼实践大师,而且还出现过诸如蒋发、陈长兴、陈清平、杨露禅、武禹襄、李亦畬、杨澄甫、吴鉴泉、孙禄堂、陈微明、郑曼青等等一大批极具武识的武术改革家。
其拳套动作和训练方法也不断出现为适应社会发展而不断自我更新的举措:一方面用科学思考去破除各种神秘主义,引入科学方法去探究有关运行机理;另一方面又保留了传统特有的有价值的训练方法。与此同时,还有统一的操作原则下形成了各种个性化的不同风格和流派,形成真正“百花齐放”的局面。
“重己贵生”的精神
作为一种人体身心自我调节活动,太极拳被称为人体的一种独特的“意识体操”:它不但有理性的冷静分析和意识训练,而且还有非理性的直觉感悟和本能应对,即经验而又超经验,不断地用自身实践去探究着人类生命的秘密。
它在自身运行过程中对理性和本能这两个方面的综合,是人类创造能力的源泉和生命智慧。
3、太极拳的社会意义
从理论上看,它综合了儒家不偏不倚、燮理阴阳的“中庸之道”;道家返朴归真、应物自然的“无为之道”;佛家诸行无常、诸法无我和破除两执的“涅槃之道”。
即使在当代高度分化的社会生活中,现代太极拳也可以分别沿着竞技体育和全民健身这样两个不同方向并进,同时还不放弃自身应对内外环境变迁的应变能力。
在当代的身体运动项目中,太极拳是一种能够同时满足“有氧运动”、“终身运动”和“休闲运动”三大潮流要求的项目,由引可以同时发展人类的生理适应、心理适应和社会适应的能力,因而成为当代“全民健身”运动的首选,并由此可以自觉地成为应对各种“现代病”的消毒剂。
它那游戏式的享受和探究、创造方式,反映了当代人类自由全面发展的价值追求。
(二)智慧体现:操作的三项原则
太极拳是在太极文化指导下的人体活动,操作中突出地具有“松静为本”、“阴阳相济”、“以柔克刚”三项基本原则。
这里所说的基本原则,都是一些操作性指导原则,并不是对运行结果作出“定性”和“定量”的僵死规定,而是在呼应和运用过程中怎样去把握相关因素整体性联系的指导。
太极拳修炼的关键在于内部的操作原则而不是外部的标准规范,强调既要有极为明确的操作要领指示,又要有模糊灵活的自由发挥空间。(所谓“守规矩而脱规矩”是也。——乖乖注)
1、松静为本:基本价值参照
“松静为本”是太极拳的基本价值参照和全部操作基础。
作为独具特色的成熟武术流派,太极拳属于内家拳类柔性主“静”的武术。其松静为本、意气领先、占中求圆、动中求静的身体活动,集中反映了中国文化主静一派的特色,即在运动的各种可能性中寻找自身深层的协调与和谐。
太极拳所说的松,更多的是指活动中尽量减少身心各个方面一切不必要的紧张,最大限度地节约自身的有限资源,并且避免形成刻板僵化的行为定势,由此进入自由灵活的有序运行状态,操作要求“骨挺、肉坠、内虚灵”。
“静”更多的是指一种精神控制下舒缓、流畅和持续的稳态有序运行方式,并通过协调平衡形成某种可承受和可持续的活动机制;操作要求“神凝、气敛、外安逸”。
总体来说,松静为本就是在松和静的基础上形成内外合一、含而不露、沉着稳重而又转换灵便、飘逸潇洒、行云流水般的应对行为风格,体现出身体活动的轻灵、圆活、柔韧、舒缓、顺畅,以及精神层面的沉着、冷静、清醒、专注、稳重。
杨澄甫提出的《太极十要》,实际上全部都是围绕松静的要求而逐步展开的。
松静为本在操作上强调的是作为运动前提的某种“混沌”亦即“无规定”状态,防范运动开始以后形成自我僵化的惯性定势。
其第一层含义是体松,把肌体和关节放松作为主体虚实变换和动作生克制化的操作前提。
所谓骨挺、肉坠、内虚灵就是让周身关节沿运动方向对拉拨长,使肌肉象湿毛肉般沿受力方面自然坠落,增强而不是削弱肌肤张弛两端的张力,由此保持经络、血气的畅通以及力量变换的轻灵和沉稳。
其第二层含义是心静,把以心行气、以气运身的意识主导作为所有活动的基础。
所谓神凝、气敛、外安逸则是要求专注集中、高度警醒、呼吸沉稳、从容应对,而且整个活动都以遵循以静制动、以逸待劳的基本战略方针。
其第三层含义,则是体态的“空灵”和精神的“空明”;
所谓“松则通、通则变、变则活、活则灵”和“静则知、知则明、明则妙、妙则神”,这是操作主体去掉阻塞障碍(松)和去掉染垢遮蔽(静)后,同合大道(佛家称之为“得大自在”)状态(这当是一种“自然的本真”),由此形成破除阻滞那“虚空粉碎”的活动效应,体现出主体的自在和活动的自由。
如果不扬弃外在的刚性对抗用力方式,不最大限度克服各种不必要的紧张,不充分发挥意念对操作的调控作用,那永远也把握不了松静为本的实际内涵。
动静本来就是相对的,没有放松和静止作为参照,人们无法把握紧张和运动的意义;而没有必要的紧张和运动,放松和静止也无法表现出来。所以太极拳讲究松而不懈的“动静相生”以及柔而不软的“阴阳相济”。
就人体活动而言,全身肌肉不松弛,身体无法变换形态进入下一个动作。骨骼关节不松开,任何动作都无法进一步运行展开。精神状态不松静,态度执着、思想僵化、行为拘泥,原有定势适应不了外界新变化。
就操作的角度来说,“静”不但是操作过程的准备和归结,而且还是操作过程的稳态控制。所以“松静为本”并不是不要活动,而是尽量减少那些不必要的紧张和消耗,注意克服运动失衡所带来的消极后果,由此善于面对新的问题。
其考虑的出发点是无限发展中的具体过程有限性、人的生命有限性和肌体能量有限性,而其追求的落脚点则是具体过程的合理展开、人的生命保养延续和肌体能量的有效利用。
这是一条着眼于生命养护和生命创造而不是让其无意义和无节制消耗的基本思路,具有明显的生态智慧。
对于具体过程来说,“松静为本”不但是为“就势而变”进入该过程提供前提和条件(亦即是为进入该过程而寻机、待势、蓄劲、备动),又是该过程运行中的稳态控制,最后还是该过程结束后的恢复和休整……“松静为本”于是又纳入了生生不已的大化流行。
2、阴阳相济:基本操作原则
“阴阳相济”是太极拳的基本结构原则,也是基本操作规范,是其“松静为本”价值参照的本质要求。
它是中国文化对宇宙万物运行规律性的理论解释,又是中国人待人接物、处事应世的统筹兼顾、协调平衡之系统论方法。其核心精神则是整合有关所有事物对立统一的两个方面,使之成为达到自身既定目标的有机整体。
阴阳相济的外部表现是中正和圆活,其内部状态则是平衡与变换。
“阴阳相济”的前提是阴阳判分,由此从“无极”进入“太极”。……正是由于阴阳的变化功能,才使得万事万物得以生发败谢,永不止息。而太极拳运行中的随曲就伸、舍己从人,就是以承认异己力量(他者)的客观存在为前提的。
“阴阳相济”的核心,是在各种运动要素的消长变化运行时,操作主体因应环境和敌手进行全息对应的阴阳变换。
其突出表现,则不但有操作上的“不偏不倚、忽隐忽现;左重则左虚,右重则右杳;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进之则愈长,退之则愈促;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人不知我,我独知人”的虚实变换和奇正生克,而且还有力量上“柔里有刚攻不破,刚中无柔不为坚”的刚柔并济和“积柔成刚、化刚为柔”的刚柔变易。
“阴阳相济”的基本目标和追求结果,是自身(而不是对手)内外阴阳两个方面的相裁相辅、相济互补之动态平衡。
就身体活动的层面而言,它讲究心身一体,通过“气”的运行整合身的动静、开合和心的形神、体用,表现一种随机应变而又动静有序的行云流水状态;
就社会功能层面而言,它讲究体用一如,通过“势”的利用整合体的虚实、刚柔和用的攻守、进退,形成随机就势和借力打力的生活应对功能;
就精神走向层面而方,它讲究天人合一,通过“神”的追求整合天的有无、阴阳和人的性情、志趣,由此达到参天地、赞化育、夺造化、合大道。
就身体活动上看,太极拳主张上下相随、前后相连、内外相合、形神兼备、开合有致、体用两全,把自身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到,然而又有先有后、有轻有重、有主有从、并不平均使用力量。
就应敌防身说,太极拳又随曲就伸、舍己从人,以退为进、以守为攻、避实击虚、借力打力、引进落空、后发先至,在保存自己的同时,有理、有利、有节地反击敌人。
就精神发展而言,太极拳更是通过舍己从人、随机就势而走出自我中心那一厢情愿的困境,利用阴阳有无、性情志趣等等符号系统去把握和建构一个新的精神世界,由此从必然中获得自由。
太极拳不偏不倚、中正安舒、虚灵定静的守中、用中,是通过不同性质的阴阳在多个层面生克制化整合的动态平衡来达到的。
太极拳主张服人、感人而不是压人、伤人,是和平主义的;但和平之实质不外是博弈过程中各种力量的平衡,而不是操作主体的自我消解。
3、以柔克刚:基本运行特征
“以柔克刚”是太极拳运行的类型特征,这是太极拳“松静为本”价值参照的必然选择;其基本精神是在力量不均衡条件下的博弈中,追求自身消耗最少而目标效用最大。
从哲学上看,如果说松静为本的无极是“正题”,阴阳相济的太极是“反题”,那么以柔克刚的“神妙”则属于二者综合的“合题”:它表达了从“松静”到“虚静”(即从“松”经“通”到“空”)的境界提高。
在武术技击中这种以柔克刚的选择,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乘敌之隙的可能性”基础上的。这是一种基于多方的关系和走势而不是孤立个体自身实力的考虑,并通过所谓“听劲”(一种以触觉为切入点,“用心”而不是“用耳”的身心合一的“本体感觉”)把操作主体跟周围环境条件贯通起来。
所谓“夫兵形象水,水避高而趋下,兵避实而击虚”,“人不知我,我独知人,英雄所向无敌,盖皆由此而及也”。主动权最后可以归结到对环境信息的充分利用上面。传统太极拳由此发展出一整套信息调控技术,表现出一种所谓“牵动四两拨千斤”的极为高明的个人技巧。
“以柔克刚”强调其所运用的力量性质,是一种柔而不软、坚而不硬、松弹圆活、绵里藏针的强大“内劲”:其要并不在绝对量的大小,而是在于关系态势上的占优;其特征则是敌我关系上舍己从人的柔性、顺而不屈的弹性、人不知我的隐性和百折不挠的韧性。
就物理机制来说,它把力量跟力量的运用区别开来,把阴阳虚实的变换效应发挥到了极致。
力是个“向量”而不是“标量”,它不仅有数值上的绝对值,而且还有非数量的方向和力点。方向不对,作用不到点子上,力量再大也没有意义。
而应对环境和抗击敌人也不是个自身力量的显示问题,它要处理不同力量的相互关系和运用有关力量的运行机制,并且要达到主体操作的一定目的,孤立地讨论单位力量的大小其实没有实质意义。
刚柔的涵义并不是孤立主体自我中心的固定属性,而是相互作用过程中的关系态势。所谓“人刚我柔谓之走”,强调以柔克刚、避实击虚的“走化”。在这里,“走”是运动,“化”是变化;亦即通过运动所带来的变迁以解决矛盾。
其给人的感觉是“触点成圆、落点成空、浪迹大化、妙手空空”。
对太极拳来说,“以柔克刚”是价值取向上“松静为本”和运行状态上“随曲就伸”的外部展开,又是操作原则上“舍己从人”和技击效应上“借力打力”的功能表现。
它的最高境界,是在大化流行中游戏三昧,在操作中随机就势、寻机造势、得机得势,一方面以不变应万变(中定),另一方面又以万变保不变(走化)。
这正是前人所说“循规矩而脱规矩,脱规矩又合规矩”,得心应手、身心合一、顺乎自然,由此把“自然与人为”在操作上统一起来,表现出跟西方文化把“自由与必然”在认识上对立起来的不同理解。
(三)破除误解:深入探究内涵
1、消极被动问题
这显然是把心浮气躁和自我中心的一厢情愿,当作是主体性和主动权了。事实上真正的舍己从人,是以明确的自我意识生对象意识为前提的,认识对手和环境,同时也就是认识自己。
中国文化中的“无为”方式,并不是指不采取行动,而是指不要采取某种与正在进行的宇宙过程不和谐、不协调的行动,这涉及所谓“主观能动性与客观规律性”的深刻关系问题。
著名的汉学家李约瑟把“无为”定义为“不要采取违背自然的行动”,按照李约瑟的说法,某人个不采取违背自然的行动,那么他就与“道”相和谐,则这种行为将会成功。
太极拳的“无为”是为了达到“无不为”。这是一种在消极被动的形式中包含着极其积极主动的内容的运动方式。它所坚持的原则性,是寄寓在灵活性之中的。这也就是太极拳常说的“方在圆中”。
中国哲学并没有西方哲学所谓“自由意志”、“自由选择”一类主观、单向、线性的说法,更多的只是效法自然、夺取造化,从而达到“与万物并生、与天地为一”的精神追求。
应该明白,自我是在跟对象的关系中产生的,只有走出自我中心的一厢情愿,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自我。
2、阴险欺诈的问题
这显然是不懂得利益对抗那生死相博条件下“兵者诡道”的“兵家技巧”,特别是忽视了弱者的生存权利及其实现机制
太极拳所反映弱者求生的“弄虚使巧”仅局限于自卫的范畴,并无任何主动侵犯他人的意图。
太极拳在力量上讲究方在圆中、外圆内方,在人格上则讲究仁义为本、智圆行方。
事物的进退往来、兴衰成败皆有其自身的客观规律,道门“用反”不外是依据物极必反之理和就其大化流行之势,观其预兆并因势利导实现自身目的。
生死博斗并不是艺术表演。
3、“慢节奏”问题
人们总是片面地强调自己有多快,却很少考虑对手到底有多快。
太极拳术把动作的快慢置于敌我相互作用和力量耦合的过程中予以考虑,讲究“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这种主体跟参照系相互作用的时间观和把握处理问题的方式,不能不说要比那种外在机械均匀流逝的时间观和相应一味求快的把握处理问题方式要高出一头。
快慢并不是绝对和永恒的。任何快或慢在一定条件下都必然会转化为自己的对立面,并形成一定的运动周期。
假定事物的运动节奏可以不断地加速下去,那最后的结果,则只能是爆炸、死亡,或转为他物,亦即转化为慢节奏。
因此,太极拳所注意的重点,并不是快慢本身而是快慢的转化。它所讲究的是操作上“极慢然后极快”和功能上的“后发先至”。
在练习过程中,太极拳对身体内外、上下、前后、左右等各个方面处处悉心照料,尽量放慢动作去体认、感受和玩味各种可能的变化和变化的可能,在运动过程中尽量减少各种不必要的多余动作和可能显露给敌人的破绽,以便日后在实际技击过程中可以“不假思索”地得心应手,随机应变;在具体的交手过程中,又可以不浪费体力和以稳准求胜。
太极拳自身的运劲过程,十分讲究“有蓄有发、蓄而后发”,“蓄劲如张弓,发劲如放箭”,“蓄之既久,其发必速”,“曲中求直、后发先至”等等,分别在太极拳术动作中的能量储备、动作变换、运劲蹿红以及敌我双方关系和它的各种变化可能性等方面,去解决相对的速度效应问题。
在实际交手过程中,太极拳更是讲究态势时机的利用,所谓“逢化必打”、“逢丢必打”、“摸实就打”等等,通过“得机得势”的攻守同一去做到“后发先至”。
实践证明,太极拳师的心理反应和身体反应速度都不低于西洋拳击手。但太极拳处处强调“以意在先”,把心理反应速度摆在身体反应速度之上,其技术的合理性和可行性都是站得住脚的。
所以,我们一旦跟高手过招,便往往会觉得他们“全身松软如棉、转动如旋、吐气如泉、触人如电”;其劲路一放,便是“如泉之涌出,如毛之燃火”,电闪雷鸣般地把人制服。
快慢功能在现实中是互补的。
4、“低效率”问题
太极拳在这方面似乎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学拳者如牛毛,得道者如麟角”的群体效应,还有“太极十年不出门”的个体效应,一定程度上确实值得人们深思。
但是效率是个价值性概念,任何效率都是相对于一定目标或参照系来说的。对于造就商业化的专业拳击手而言,太极拳的训练方式确实是低效率的;然而对于大多数从事太极拳锻炼的人们来说,目的其实并不是成为什么专业拳击手。
而且,如果物质运动形式越复杂,越高级,其中所包含的内容也就越丰富,越有系统性,与之相应的运动效率也就越具多方面的丰富内涵,成为一个多向度的范畴。
作为一种生活方式与作为一种谋生手段,其评价标准不可能都是一样。一般地来说,太极拳是自家受用而不是拿来换钱的东西,对于强身祛病和修心养性的目标来说,太极拳的效能应是不低的。
特别是对全身心进入“太极”境界的人们来说,它更非一般“体育运动”所能相比。
即使仅就其技击技术来说,太极拳也有其独特的优长。它的技术特点恰恰是一种对力量“有效率的运用”。
在讨论效率问题时,人们往往忘记终极目的、基本手段和环境条件对效率的制约作用。
如果就一个综合的多元价值指标体系来说,那太极拳的效率确实不能被认为是低的。
特别是“武术之道在于练”,作为一种人体活动和身体训练的“体育项目”来说,其本质更在于超越具体功利“学无止境、精益求精”的人的发展诉求,由此“功夫就是本体”。
人的活动效率是现在和过去活动的综合,是对历时态的纵向活动关系的综合,体现着现实人的活动的历史联系。所以太极拳所谓“低效率”的背后可能是一种历史的“积累”或“沉淀”。
中国武术中所说的“功夫”就是这种历史积累与积淀的表面。所谓“四两拨千斤”过程中,“只有练成千斤力,才能成就四两功”。想要不付代价,不通过一个过程而“吹糠见米”、“立竿见影”的想法和做法,其结果只能是“欲速不达”。
太极拳确实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的那种“神秘难知”和“简易可行”的双重属性。它那简捷、方便、圆融和自悟的神秘方式,在一定程度上确乎使人难以捉摸;但这同时给人个体的积极性、主动性、灵活性和创造性打开了一扇大门。
太极拳锻炼的过程本身也就是一个艺术性的审美过程,人们完全可以“为锻炼而锻炼”地将手段和过程目的化。
5、“超稳定”问题
略
第五章道旨弘扬:太极拳与现代发展战略
(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