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风冷雨下星沙
——星沙“传销城”纪实
现象篇
来到长沙的第一个早晨,天空中竟然飘起了雪花,对于采访来说,这可不是个好天气——传销城里还会有媒体报导中的那么火爆吗?好不容易等到雪小一些,记者匆匆出门叫了一辆出租车,向此行的目的地星沙镇驶去。
“传销?知道,很多人呢”
在的士上,记者试探地问司机是否知道星沙有人搞传销。司机的回答简单明了。在后来的几天中,记者把这个问题向所有搭乘的的士司机都问了一遍,他们也都知道在星沙“有很多外地来的人在做传销”,同时还告诉记者,还有很多人迁到了望城坡和岳阳、湘潭等邻近的地区。
其中一位司机这样说:“问传销,你们找我算找对人了,我就是跑星沙这条线,看到和听到的东西,那简直太多了。”这位司机谈到他如何好几次把“课堂”上昏倒的“学员”送到医院,如何每天接来许多新到者同时又送走离开的人,有几位“总裁”经常坐他的车回市里的宾馆休息,其中的一位还曾劝他把车卖掉来参加传销……
当记者问他为什么不加入传销时,这位司机干脆地回答:“不搞,本地人都不搞这玩意儿。”
邮局故事
出租车把记者送到星沙镇口,正好在邮局门前下了车,一下车记者便看到邮局门前聚集着一群群的人——这里的邮局在门口装了一排近十部磁卡电话,显得分外“阔气”,而每一部电话前都站满了等着打电话的人。
装成等电话的样子,两位记者在电话机旁听到了这么一段精采的独白:
“……我跟你说啊,这个机会太好了,你可千万不能错过。这里是朱融基的老家,政策太优惠了,特区加开发区,什么税一概全免……对,对,就是,把你的股票全抛了,赶快过来吧,做什么——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做什么不能赚钱?是啊,就是,这可是中国最后一个发财的机会了,国家已经有了政策,现在不来,以后你都找不到这种机会的啦!”这位打电话的妇女转身走了没几步,似乎是不放心,又转身回到电话机旁,拨通电话又把意思重复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另一位四川口音的老乡手里拿着一张写满了姓名和电话的纸头,“坚韧不拔”地一遍遍重复着单调的对话:“我找某某某,不在?那好。我找某某,出去了吗?那我等一下再打过来。我是某某某啊,某某在吗?休息啊……”在他身边站着两位“热心”的同伴,不时指点着他。
一位来自东北的大嫂正细心地叮嘱着远在千里之外即将启程的丈夫:“把钱缝在裤衩里,路上别跟人乱搭腔。坐火车到北京站,直接买到长沙的票,在西站台右手边第一个进站口……”
培训课堂
在路人的指点下,记者来到了传销培训的其中一个课堂外。那是以前汽车修理厂的一个大库房。铁门紧闭的场院外挤满了人,开始记者以为是来听课的,经过询问后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陪自己的“下线”来参加培训的,“下线”在里面听课,他们就在门外“望风”。当记者问起培训的时间时,得到的回答是从早上8点直到晚上10点,中午和下午各有大约半小时的吃饭和休息时间。
“课堂”里不时传来音乐和整齐的呼叫声,门外的马路上,一群人追着一个女孩子,不断地说服她重新回到“课堂”里去,其中一个看似头领的妇女“挺身而出”,对离去的女孩进行了长达半小时的“教育”,女孩似乎回心转意,众人开心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快到中午时分,数以千计的人从“课堂”门口涌出,在并不宽敞的场院里走动,谈话,吃着旁边“饭堂”打来的盒饭。上课的音乐响起,人们又涌回房里,留下一地白花花的空饭盒。
我们为什么不做传销
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记者与餐馆的女主人“随意”聊了起来。老板娘不无得意地说起自从这帮搞传销的人来了之后,她的生意也好了许多。当记者问到这里有多少人在搞传销时,老板娘说:“那,总有好几万吧,而且每天还有那么多新来的人,谁算得清。”
当记者再追问她对传销怎么看时,老板娘犹豫了,反过来问我们是什么人。当记者表明身份后,老板娘开始说起了她的所见所闻:晚上的打架斗殴,曾经有一次,近三百名参与打架的“传销商”就在她的店门口把闻讯赶来维持治安的警车都抬了起来扔到路边,直到公安部门找到他们的“总裁”出面才算平息了一场事端;许多被骗来搞传销的人最后弄得倾家荡产,男的只能在街头摆小摊卖蔬菜,女的就去干起了“皮肉行当”;一个被传销弄得没钱回家的女人在她门口的小街上号啕大哭了近三个小时,把头在街沿的石坎上撞得鲜血直流……
“我旁边这家鞋店就是来搞传销的两兄妹开的,他们的事我知道得太清楚了。”
当记者问道是否有人拉她加入传销时,她说:“当然有啦,前两天一个‘总裁’在这里吃饭时还跟我说呢。”
“那你想过要加入吗?”
“我?不搞。”老板娘没有再多作一句解释。当记者准备离开时,她又问了一句:“你们说这个东西是不是骗人的?”
这个问题在记者随后几天的采访中不断被提起。在一个“培训课堂”的门口,两个来自湖南邵阳卖瓜子零食的年青人谈起了跟他们同住的一群陕西人,在短短的两个月里,他们“花”光了带来的近五万元钱,又象来时一样匆忙地“落荒而去”。在故事的结尾,两个年青人又一次提出了那个老问题。
“你说这不算骗人吗?国家为什么就不管管呢?”他们也知道国家最近颁布了有关的管理办法,然而这似乎并没能使他们心安。
对于星沙的本地居民来说,人口爆满所带来的房价升值、消费增长的喜悦似乎难以掩去他们那无言的忧虑与不安。
艰苦,是为了创业吗?
为了了解星沙的房价,记者以“租房者”的身份走进了一家旅馆,在二楼一间不到6平方米的小屋里,紧紧地并排放着6、7张床垫,我们走进去时,一个女孩正懒懒散散地爬起身来,在她身边并排躺着两个男孩,年纪都在15、6岁左右。一问果然他们都是来做传销的,其他们都去开会或听课去了,就留下他们三个在“家”。
在随后的交谈中记者了解到他们来了有三个多月,至今还没有找到一个“下线”,当记者问他们打算在这儿住多长时,女孩冷漠地回答:“谁知道,大概一年两年吧。”
在另一幢尚未完工的楼房里,记者意外地又碰见了这么一个“传销之家”。在近一个小时的交谈里,“屋主”对传销的热情和谈吐给记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尽管对许多事实都不清楚,但“屋主”仍然相信传销是他这一生中最好的选择,同时,象每一个“传销迷”一样,尽管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一行业中真正“发达”的机会微忽其微,却仍然坚信自己将是最终的“成功者”,对于他们目前的处境,“屋主”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既然要成功,哪能没有一个艰苦的创业过程。”
成功者
“谁说做传销就是难民,中国有我这样的‘难民’,那叫福气!”说这话的是一位“总裁”级的传销商。他神气地指着自己身上据说价值12000元的西装向我们,也向旁边坐着的几十个大大小小的传销商展示着成功的象征。
在星沙,“成功”已成为每一个人身边的神话。无数的演说、宣传资料和人们的口头都在传播着一个个奇迹般的成功:一年半载身家百万的“总裁”,从营业员到“钻石经理”的“灰姑娘”;放下几十、上百万生意不做,投身传销的“大传销商”……在一个现代传奇般的故事中讲到,某位姓邓的“总裁”原来干过“不正当的事”,根据线索追踪而来的警察正好碰上邓“总裁”在讲课,听着听着,警察便“听进去了”,人也不抓了,脱下警服做了邓“总裁”的下线。
这类虚虚实实的故事听多了总有些令人迷迷糊糊的力量,当一位已身无分文,挤在四壁透风的工棚里的“事业伙伴”向我们讲述着这种种“传奇”,并踌躇满志要“一年后开个奔驰,抱它几百万回家”时,这种“成功”向我们显示出了它可怕的异化力量。
采访录
在一次对“课堂”外拥挤的人群偷偷拍照时,记者不幸被“外围”的“保镖”发现了,短短的几句争执后,两名记者被客客气气,然而不由分说地拥进了“课堂”旁的办公室里,随后被带到传销网络的大本营,对一位据说是“主管教育”的谭“总裁”进行了一次意外的采访。
记者:国内外的一些媒报导目前星沙云集了十万传销商,那么据你们的统计实际有多少人呢?
谭:据我们的资料和当地公安部门的统计,大约在30000人左右,绝对没有报道中所渲染的那么多。
记者:你们为什么要选择星沙作为自己的培训和发展基地呢?
谭:这主要是因为我们这个网络中的第一批网络领袖中有很多人出自湖南,这样,在他们获得成功时,很自然地就会想到回到自己的家乡发展事业,回报当地社会。例如现在的星沙,我们从去年六月到来的四个月里,所交的税已经突破260万元。
记者:那么去年你们的营业状况是怎样的呢?
谭:整个营业状况是这样的,去年6月9号正式批下营业执照,整个6月份是462台,发展到现在的话,每月平均不过2000台。
记者:我们在来星沙之前,对长沙市的摇摆机市场进行了调查,据我们所知,目前市面上的摇摆机大多在700—1000元左右,最贵的也不过1980元,而你们的摇摆机售价3980元,那这是不是属于暴利,违反了国家有关传销管理的规定呢?
谭:在同类产品中也有价格差异很大的,比如香烟,我现在抽的“芙蓉王”20多块,而平常的白沙烟只卖几块钱,同样是二十支烟,为什么价格差异这么大呢?我们的产品也是如此,在用料上和制造上本来就比其他的要好,同时它还有着很大的文化和教育的附加值……
记者:你所说的“教育附加值”,是否就是指你们所举行的这些OPP或NDO训练?你觉得它们有什么效果?
谭:现在的很多传媒把我们的训练说成是“洗脑”,“邪教”,实际上,你们可以亲自去听一听,就是在讲课的间中放放音乐,跳跳舞,根本没什么神秘。人所拥有的心理潜能是无限的,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帮助大家开发出这一潜能来。你们可以亲自到课堂上去感受一下。
记者:在我们看到的传媒报导中,都提到了你们采用欺骗的手段把人引来星沙,你觉得这是事实吗?公司对此的态度是怎样的?
谭:实际上,在邀约的前期,可以采用适当的方法和技巧……
记者:也用是说,公司是同意和鼓励这种“邀约办法”的了。
谭:因为,你们知道,目前在社会上对传销有误解,要是说传销,很难达到邀约目的,但是很多人在来了以后,经过听课和介绍,最终改变了观念,加入了我们的队伍。
记者:那么,在你们“邀约”来的人中,成功率,也就是说最终加入传销的人比率有多大呢?
谭:大约是20%~30%的成功率。
记者:那也就是说,至少有70%~80%的人会认为他们受到了欺骗,是吗?
谭:产生这种看法是因为他们没有沉入进去,但是假如他们都能真正理解课中的内容的话,就会发现那对自己的人生观都是一次重大的改变。目前我们在这里正准备开展的“融炉计划”和“育苗工程”,就是为了进一步培养起我们的精英来。用一个未必恰当的比喻,这里就象当初的延安抗大一样,他们中的有些人,在整个中国未来的传销史中是会有一席之地的。
记者:在传销理论中的一个核心就是所谓的“倍增理论”,按照这个理论的话,从事传销者的“事业”会按一变二、二变四的比率快速膨胀,姑且不论这一理论的现实可能性。就目前星沙的情况来看,聚集了三万人(外地的网络还不算),而据你的介绍,每月的销售量还不到2000台,你觉得这一现实符合“倍增”理论吗?
谭:假如你去听过课就会知道,在这里面有一个“有效倍增”的问题,对于那些素质较高、网络管理比较好的,才能达到这个“有效倍增”,而另一些人由于个人素质或缺乏深入的学习,就达不到这一“有效倍增”。拿我自己为例吧,当时我8月份加入传销,10月份就达到“钻石经理”级,目前我的网络有5万多人,每月光交税就近10万块,你说我的收入有多少。
记者: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在这种网络中,真正成功和发财的永远只能是少数“优秀”者,而其他大多数人是根本达不到他们“发财”的理想的?
谭:在经济学中本来就存在着一条“28定律”,那就是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总是掌握在百分之二十的人手中,这一现象在股票市场,在别的领域中都存在,为什么只把传销提出来说呢?
记者:这也正是我想问的,同样的定律也存在于其他领域,但为什么在传销中就会显得如此触目惊心,如此突出?这是不是说明在传销的财富分配和手段上本身有问题?
谭:这也许跟某些传销商在开展事业的急功近利,采取了一些不合适的方法有关吧。
记者:那么,你认为这种制度,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公平的吗?尤其是在你们的培训中不断提到“每个人都是天生的成功者,只要努力就会成功”,而在现实中,无论他们怎样努力,仍然有80%,甚至更多的人必然失败。
谭:我说过这种产品有着很高的文化附加值,他们可以在这里交到朋友、学习到许多做人的道理、感受到这种团结的气氛……
记者:也就是说,对于加入网络的大部份人来说,他们投入3900多元,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些“附加值”?
谭:还有产品本身的功效,以及健康的观念等等
记者:在你们的营业执照上,允许开展的是“单层次传销”,那么你认为你们目前从事的是单层次传销还是多层次传销呢?
谭:这个事情说起来比较复杂,因为当时国家对多层次传销的政策是限制发展,但许多地方由于发现了传销的魅力和能为地方经济带来的好处,所以就纷纷向国家申请,在这种情况下,国家工商局才规定,多层传销必须由国家工商局审批,而单层传销执照可由各省工商局核定后再报国家局审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申请了单层次传销的执照。
记者:也就是说,根据规定你们是不能从事多层传销活动的。
谭:可以这么说,但中国的事情,你们都知道的啦。在单层和多层传销之间,有许多人,包括制定政策的单位,实际上都还没有搞清楚。
记者:传销理论的另一个理论依据是,由于传销取消了中间环节,所以节约了大量的销售费用。按照这种说法,传销是一种“现代化”的高效销售方式,那么就我们眼前看到的,几万人聚集在星沙,更不用说还有更多被欺骗性的“邀约”而来又匆匆离去的人。与每个月区区2000台的销售量之间,你能说这是一种“节约”销售费用吗?还是更多的费用被转嫁到了消费者身上?
谭:这里你要转变一个观念,那就是加入我们网络的成员,实际上是对一份事业的投资。你能找到哪项事业只需投入数千元,而获得每月几万、十几万回报的吗?
记者:我觉得这更象一种投机心理。作为一个网络领袖和主管培训教育的负责人,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在星沙卖蔬菜和摆小摊的人中,有很多是来做传销的,而据我们了解,他们中的很多实际上是因为花光了钱,无法回家,才开始做小生意的。你觉得这是一种正常现象吗?
谭:前面我说到有些传销商由于个人素质较低或成功心切等原因,会做出一些错误的邀约和推荐。但每一项新生的事物都必然会有缺陷,而且我们也正在做出一些改进。
理论篇
传销是什么?
传销起源于1945年美国加州两位学者为朗翠利德公司设计的一种产品行销方式。其理论基础为几何倍增效应,以人际传播为基本形式。据我国《传销管理办法》规定,传销是生产企业不通过店铺销售,而由传销员将本企业产品直接销售给消费者的经营方式,它包括多层次传销和单层次传销。
多层次传销,是指生产企业不通过训铺销售,而通过发展两个层次以上的传销员并由传销员将本企业的产品直接销售给消费者的一种经营方式。
单层次传销,是指生产企业不通过店铺销售,而通过发展一个层次的传销员并由传销员将本企业的产品直接销售给消费者的一种经营方式。
倍增理论与20~80理论
最简单的倍增就是所谓“国王的棋盘”问题,在棋盘(国际象棋共64格)的第一格内放入一粒麦子,第二格内放入两粒,第三格四粒、第四格八粒……如此每格均比前一格多一倍,到了棋盘的第64格内,所放入的麦粒数将为2的63次方,一个庞大的天文数字。而倍增理论在传销中的运用也与上面相似,假设一个人一个月内发展了一条“下线”,第二个月他与他的下线又各发展一条下线,如此类推到12个月后,他的下线数(也即产品销售量)将达到4096件,如果这件产品定价为3000元的话,那么他的销售额将达到1200万元。正是这一点为许多加入传销者带来了强烈的诱惑力。
然而在现实中,这一理论所代表的却是严酷的事实:绝大多数后来加入网络的成员们正用他们自己的钱来“供养”着少数先期加入的“网络领袖”们。这也就是在采访中提到的20~80定律。无论一个多么庞大的网络,其中80%以上的收入都集中在不到20%的人手中,而对于80%处于低层的网络成员来说,唯一的希望就是网络能按照倍增原理继续膨胀。然而这种无限的倍增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
日本所禁止的“无限锁链行为”即是指这样一种金钱与物品的分配组织:捐献金钱物品的参加者无限地增加,最初加入成员的位置排在先,以后参加者以二以上的倍率连锁式和阶段式递增,后来参加者的位置根据其参加的顺序排在后面。位置在先者比位置在后者从所捐献的金钱中得到更高数额的钱物回报。
实际上这一“锁链”同样存在于今天绝大部份的传销形式中,它最大的危害性就在于利用了“无限”这一含混的概念,同时通过某些获利的个案(某某人如何如何)来鼓动起人们的投机与侥幸心理。而不顾整个倍增锁链不可能无限增长这一现实。在短暂的投机获利后,必然在其停顿和断裂处造成巨大的损害。
传销的“节约”理论与“投资”理论
传销理论的一个根据就是它把原来零售商品所需的费用省了下来,分配给了传销商,因此比传统销售更加合理和有效率。对此,我们可以通过一个实例进行分析:
康福宝摇摆机的传销价格为3980元,而同类产品在同地区市场上的零售价最高为1980元。传销不但未因其“合理性”而获得价格上的优势,反而在售价上高出了近一倍。对此有两个解释,一是产品本身的价值(包括质量与所谓的文化教育附加值);另一个是投资,关于投资,上面已经提到这一锁链投机的危害。而作为产品的价值本身来说的话,又是一个含混的概念(传销商会举出某名牌如何如何)。正是在这种含混的意义上,传销品似乎获得了某种灰色的“合理性”。
然而这一“合理性”却在某些方面显得可疑,那就是它根本不加入市场竞争,而是在自己的领地里“一已独大”,在自由的市场机制中,虽然没有价格限制,但所有的商品均处于消费者的自由选择之中,一旦某种商品超出了正常的性能价格比,自然会被市场所淘汰,这也形成了商品销售者在定价上的自律因素。而对于传销的商品,却往往缺乏这种有效的制约,其高价反而变成了最好的投机诱惑,这种畸形的价格可以跟商品的质量、品牌等符合正常的市场规律的商品附加值完全无关,却依然可以套用原来的“伪装”,因此具有相当的迷惑性。
传销教育:教什么?
在三天的采访中,时常听到“网络领袖”们骄傲地宣称他们的教育和培训如何如何,怎样为中国的教育事业开辟了一条新的大道,怎样为提高国民素质做出了种种贡献。那么,在他们引以自豪的传销教育中,究竟教了些什么呢?
OPP与NDO:OPP指“创业说明会”,NDO指“方法与技巧”,在此,我们不妨引用一份OPP讲稿的目录(这类讲稿在星沙遍地有售,已成一个独立的行业。)
一、传销是诞生百万富翁的最快捷径;二、大胆的想象并不犯法;三、快行动吧;四、一颗红心只能一个准备;五、挫折是难得的锻炼机会;六、传销的奥秘;七、距离百万富翁只一步之隔。
而其中堆砌的则是种种真假莫辨的富翁发家史和夸张的口号,有的说法之荒谬与离奇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在另一场“金牌讲师”的NDO课堂上,那位姓熊的“大总裁”面对上千人这样说道:“你们中间90%的人都是被朋友骗来的,现在你们整天也在想着怎样把朋友骗来……我们有必要为骗正名,国家工商局称传销是一种‘正当的生意’,既然是生意,我们就要用生意的手段来处理——在这里骗不叫骗,而叫‘方法和技巧’”。
这些所谓的“素质教育”中一般包括以下的几种方法:列举种种成功事例“建立信心”,通过种种夸张的描述树立起“金钱”与成功之间的等式;反复要求培训者“改变自己”,包括原有的道德与价值观;做到“以骗为荣”,对于失败者,强调“坚持坚持再坚持”,以一种唯心式的热情宣扬成功的“乌托邦”;用似是而非的理论与计算迷惑众人,使其陷入思维的陷井。
对于这种“教育”所造就的种种“人才”,在三天短短的采访中可以用一个成语来表达,那就是触目惊心!
采访札记
三天的采访,为我们的心里带来的是一重重沉甸甸的阴影。如果说来到星沙之前,我们还对传媒所报导的“传销难民”抱着某种怀疑与查证的态度的话,在星沙我们却看到了真正的难民——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有亲情、友谊和做人的尊严。
对那些已一无所有,不但没有回家的路费,连生活都无法维持,不得不靠在街上摆小摊卖蔬菜甚至出卖自己的肉体的人们来说,对于当初用欺骗手段把他们引来的亲朋好友,对于那种种煽动性的所谓“人生指导”还会有着当时的信赖与热情吗?
当我们追问一位在街头卖油条的传销商,为什么不回家时,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简单地说道:“没钱,也没脸回去。”
然而,在采访中我们也同样遇到过挣扎在贫困之中,却依然对传销“执迷不悔”的,在我们的采访中,他抱着一种令人惊讶的热情重复着我们曾在许多印刷品和小册子上无数次看到的一个个“标准答案”。对于一些难以回答的疑问,他的态度是“你们还没有真正理解传销,本来就对它抱着错误的信念。”言下之义是只要我们“端正”了态度,那么这些问题就根本不成其为问题了。
整个星沙笼罩在一种畸形的狂热与沉默的绝望之中。
一个看似“合理”,富于诱惑力的“理想”所导致的,却是一个如此荒诞而残酷的现实,这不能不让人深思。
要对整个现象做出详尽而深入的分析,不是这篇短短的札记所能承担的,我们所要做的,不如说只是对某些“热点”进行浮光掠影式的扫描与思考。
从踏入星沙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感到自己似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街上贴挂的一张张宣传单、“网络饭店”、“康福事业联谊会”的招贴,成群结队在街头走来走去的人们,培训“课堂”里不时传来的音乐和口号——这与我们刚刚离开的那个详和而平静的正常世界有着天壤之别。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我对这份所谓“传销”事业的可信度就产生的怀疑。这在某种程度上让人想起了“文革”,经历过那场浩劫的人都能理解,要在一个举国皆狂的社会群体中保持独立的判断和清醒的认识该有多么困难。而在星沙,恰恰在一个小范围内形成了这种“群体意识”,只不过这一次的目标不是“革命”而是传销。
任何在这种情形下所做出的“独立判断”和“自由选择”都是可疑的!对于许多有苦难言的传销者来说,他们以为自己做出了选择,就只能自己咽下这粒苦果,却没有意识到这种选择本身包含着环境的误导。
在这么一个环境中,你可以以骗为荣(因为它只是“方法和技巧”);你应该拿自己的名誉和信用为代价去“邀约”所有曾经相信和爱护你的人们(即便他们在了解真相后会失去对你的信任);你要把自己的人生理想寄托在“暴富”之上(因为金钱是唯一的成功标志,而传销是唯一的赚钱捷径,“人生指导”这么说);你要克服“心理障碍”,摆脱过去种种“束缚”(伦理、原则、尊严等等);你要……你要……
就是这么一套与社会发展格格不入的价值观,在一个封闭的小圈子里却被奉为圭臬。甚至还有“金牌讲师”在课堂上振振有辞:如果把这一套教育方式引入学校,将使学生素质产生飞跃;引入工业将使工业发展出现奇迹;引入国家将使中国提前跨入二十一世纪……
作为一个曾经灾难深重的民族,难道我们还被盲目和狂热糟蹋得不够吗?
应该说,传销作为一种商品流通的方式,有其合理的存在价值。它利用了人际传播这一传统销售方式中曾被忽略了的流通渠道,同时能通过合理的奖励制度激发起商品销售中的递增效应,确实有着某些传统销售方式所难以取代的优越之处。这也是传销从出现至今五十多年来,虽然一直伴随着很大争议,但最终仍然被许多国家所承认并立法对之进行管理的原因。
然而从本质上来说,传销的商品仍然同任何普通产品一样,在生产和销售领域中遵循着同样的经济规律,同时,由于其销售途径的特殊性,对于传销产品的选择也有着相当严格的限制(常用消耗品如化妆品、某些保健食品等,而另一些高价耐用品如宝石、摇摆机等则不适宜进行传销)。这一限制的原因除了保护传销产品的正常发展外,更主要的就是为了防止传销商利用人们获取高利的投机心理,对消费者进行不正当的宣传与误导。
一位曾经从事传销的人曾深有体会地说:“可以这么说,所有在传销过程中宣传快速致富的说法,都是一种欺骗的手段”。而在那些糊糊涂涂加入传销的受骗者中,又有多少是首先被“一年成为百万富翁”的美妙前景所打动的呢?
从1990年雅芳在广州成立到今天,中国的传销业已经走过了七年的历程。在这七年中,对传销的管理也一波三折,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在每一次国家对传销放松限制时,总是有那么一批“传销”企业利用种种手段欺骗和引诱来大量的“投资消费”者,最终酿成社会性的动乱与不安定因素。1997年1月10号,国家工商总局颁布了《传销管理办法》,为此,许多传销从业者曾欢呼“传销的春天又一次来临”。然而,就在这“春天”中,冷静的观察者却不难发现,许多“死而不僵”的非法传销网络也纷纷冒出了地面。
据资料显示,除了湖南星沙的这所“传销城”外,在湖北武汉、四川成都、广西北海、广东珠海等地也纷纷出现关于“传销难民”的报导。我们无法统计在这些报导中哪些属于非法传销,它们的规模都有多大,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假如传销行业再象过去那样缺乏自律,真伪莫辨,容忍和姑息这些“传销骗子”四处漫延的话,那么整个传销业的“寒冬”必将在不久的将来再次降临。
同时,对于广大消费者,我们也想再一次真诚的呼吁:正如股市投资,风险自负一样。加入一个“恶性”的传销组织,所损失的将远远不止购买产品所需的金钱,还有更加宝贵的亲情、友情,对人生的信念和美好的理想。
我们能够负担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