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地写作(代跋)

缓慢地写作,进入第一个词语,直至在长久的期待与注视里充分舒展开优雅的纯洁与肉感。一粒语言的晶体如何在漫长的静默里悄悄呈现出生命的迹象——保持安静,在内心深处,安静仿如创世之初的第一个瞬间,仿佛光的第一次闪现。

无所依托的唯一存在,因寒冷和空旷而微微收缩,一些粉絮状的丝网轻轻剥落:历史、神话、黑暗中的原型、结构的枷锁……从未领受过的透明,在透明中第一次自由地起伏,伸展和收缩自己,与不知名的韵律融为一体。

无限的蓝色,蓝得近乎虚无,弧线与色调带来狂喜的颤栗,目光并未远离,却被拒斥于存在之外,在无法预料的时刻砰然粉碎,成为遥远的嘲讽。

从透明开始,缓慢是目光漫长的旅途,目光永远在途中,粉碎着一切确定,在下一个时刻否定自己,飘浮于起点和终点之间,永远无法到达,永远无法回归。缓慢的写作最终成为一个凝固的姿势。

缓慢犹如女巫之梦,时间已不存在,缓慢得一如古老的咒语,憔悴地晕倒于水晶面前。而积蕴的怒火终将融尽一切:一张落叶修补的面孔,突然之间口不择言地谩骂上帝只为了抵抗五官的空白。弥漫全身的黑色火焰,饥饿与战争,沉睡于灌木丛中,除了砂砾的深度根本不想再看见什么。

写作源于火焰与黑夜——愤怒与恐惧,而归根结底,最深沉的愤怒正来自黑暗中那不知名的恐惧,盲目的怒火焚毁一切,最终点燃自己:只有在这最的的时刻恐惧才得以平息。

“吾有大患,为吾有身;及吾无身,何患之有?”

恐惧就是写作者自己,由此写作本身倾向于毫无目的的追问,问题的答案毫无意义,提问的发出就是一切。最终的写作者只为自己而写作,为写作而写作,在词语滔滔不绝的流泄中存在成为一个悬置的动词,犹如上帝——写作在这一点上与信仰交叉,近乎同意反复。

三位一体的呈现结构:信仰者,上帝以及其间无休止的呼告。中间是无边无际的旷野,而祷告者所发出的恰如一道绵延不绝的回声。没有人能够证明在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的智慧与言说在此望而却步。

写作是明确的呼救,缓慢则意味着死刑的延期执行,它意味着空虚里无限地坠落,呼吁异性的星空和温柔的旋律。

在倾斜的阳光下缓慢地写作得以进行,它是婴儿含混不清的呢喃,一个主题所包蕴无数旋律的无穷变奏,芝诺的箭与阿基里斯的乌龟——然而阳光就坐在时间的窗口,无法回避,无法背过身去藏在自己的影子后面,想要安家的念头也一次次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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