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荣的权利

“所谓的经济发展,就是女王穿的丝袜,一般工厂女工也有能力购得。”这是著名经济学家熊彼得上个世纪初在《社会主义、资本主义、民主主义》中的一句名言。但过了一百年以后,有人发现,随着“全球名牌中心主义”的品牌兼并与直营掌控,代表着全球资本主义时尚工业的品牌却一个深刻的反讽——“女工还是穿不起女王的丝袜,也穿不起女王牌的名牌丝袜,女工只穿得起女王牌名牌丝袜的仿冒品。”

我不是女工,但我不需要太多考虑就可以把自己纳入“假名牌”的使用者范畴,并欣然发现“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庞大。

凭心而论,作为一个消费者,要我去理解种种造假的“不道德”或“破坏自由市场经济秩序、有损国家形象”等等深奥的理论,不免有点强人所难。正如一位女性朋友所说的,如果她到了北京不去秀水街,到了上海不去华亭路,或者到了台北不去西门町,就会感觉“好象没去那个城市。”而她对于挑选“假名牌”的一番见解,也着实让我这样孤陋寡闻之徒大开“耳界”。

“什么叫做‘名牌’?中国东莞的制鞋厂里供应着世界上70%的名牌跑鞋,大家都知道了中国是世界成衣中心,再好的牌子,瓤儿多半还是中国造,不过运出去镀了层金贴个牌子又卖回来罢了。”

“现在的圈子里,会买真货不叫本事,有本事的是那些能够不花多少钱,却买到‘比真货还真’的假名牌的行家。你知道路易威登的皮包99%是假的,但你知道‘假’的里边比真的学问还要大吗?”

据这位“买假高手”介绍,由于LV仿冒品的来源参差不齐,产地包括台湾、韩国与中国大陆,依等级又可分为特A级、AA级、A级、B级与C级不同文件级与价位,特A级的拟真度可达95%,真假莫辨,连隐藏在内部夹层的真品编号都有,而低档的仿冒品则有胶味重、质感差、车线歪斜、印花字体走色或不对称等毛病。若以等级与价格而言,A、B、C级多在地摊夜市与一般店面流通,特A与AA级则须熟客、订购等特殊管道才可取得,最低档的地摊LV皮件售价仅新台币399元,级数较高的则要新台币2000到3000元,但多半也只为LV真品原价的1/10。

“我知道喜欢淘假名牌的人最容易被人指责的就是‘爱慕虚荣’,那我倒想问问,那些花了十倍价钱买个似是而非的‘真名牌’的购买者就不虚荣了吗?假如名牌只是由价格来决定的话,缝上钞票穿出街去好了,何必再去挑选什么牌子呢?”

“牌子是别人的,品味才是自己的。”这位朋友的“名言”让我感觉对她而言,敢于招摇这类假名牌,其实是一种骄傲,仿佛在说:我不在乎真假,关键是我懂得一些你根本不懂的东西。这时,穿假名牌就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

实际上,对“真名牌”深恶痛绝的还远不止上边这样“假名牌”的热爱者。好吃好玩的专栏作家沈宏非就对“名牌”极不感冒,认为其实也就跟处女膜一样,成为现代社会下一种“无用而且麻烦的累赘器官”。不过照此逻辑推理下去,对于“假名牌”的热爱者来说恐怕就不是那么乐意接受——沈宏非由此推论,那些“知假买假”的名牌热爱者们,不过在干着类似“处女膜再造”的无聊事。

说了这么久的“假名牌”,回过头来似乎应该补补什么叫做“名牌”这一课。据“全球名牌中心主义”的研究者们发现,“全球名牌中心主义”所欲凸显的第一个重点便是名牌的抽象价值形式,换句话说,品牌可以跟商品没什么关系;这也直接导出“全球名牌中心主义”中所欲强调的第二个重点:全球名牌跨国集团的品牌并购与整体掌控。时尚名牌之“名”的抽象性与象征性,乃是由主控市场行销与名牌形象的全球精品王国所操控。

假如换个不那么复杂的说法,那就是掌控着国际名牌的老板说:“你不要以为我卖的是商品,其实我卖的是牌子。”

于是有掌控着国际仿冒集团的老板回复道:“你不要以为我卖的是牌子,其实我(只是借了你的牌子来)卖的是我的产品。”

正是在经济全球化的当下此刻「假的无所不在」、「假的无中生有」、「假的无法分辨」。现在的名牌仿冒品已今非昔比,过去认为仿冒品总是慢半拍,而现今仿冒品可以比真品先上市(只要先行取得下一季新商品发表会的照片或型录);过去认为仿冒品品质差且无售后服务,而现今许多仿冒品的销售地点有定点维修服务,而买特级仿冒品的消费者甚至有人送原厂维修;过去认为仿冒品皆售价低廉、做工极差,而现今几可乱真的特级仿冒品在「非欺骗性仿冒」(指消费者心知肚明买的是仿冒品)的市场售价不低,更在「欺骗性仿冒」(指消费者以为买的是正品)市场以真品价格出售或以「名牌特卖直销」、「名牌清仓货」、「名牌次货」(有小瑕疵而剪烂商标)打折出售。过去认为仿冒品的生产制造皆属小规模的非法地下工厂,而现今有许多仿冒品乃出自合法的上市上柜公司,或荣获多项国际认证的连锁企业有限公司。过去对仿冒品销售地点的认知,多集中于地摊夜市,而现今仿冒品流通管道的多样化与机动性,早已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祖传真盗版,正宗假名牌”,这句被当作玩笑“发明”出来的说法似乎正慢慢接近我们身边的现实。

其实真不会有人去操那么多心的——只要街边买的那双袜子穿着舒服,管它是女王牌还是女王牌的仿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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