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汕尾一教师被殴事件追踪
本刊记者 黄河 陈皓
一起不该发生的恶性案件
４月１７日上午，汕尾市实验小学二年级七班班主任徐楚君老师象往常一样走出家门时。她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无法安然地再回到自己的家中。
据徐老师自己介绍，当她走出楼梯口时，看到自己班上一位学生家长（叶女士）戴着墨镜从自己身边走过，身后跟着几个男人。她继续往前走去，没走几步，突然头部一阵剧痛令她几乎晕倒过去。有那么一会儿她失去了意识，当再次清醒过来时，她才明白自己已经被人暗算了。
徐老师拼着最后的一丝力气叫了一声：“救命！”
沉重的铁棍再一次敲在她的头上，这次她终于倒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
喷溅而出的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裤，染红了她身下的土地。闻声赶出来，看见这幅情形的邻居被吓得当场哭了出来。
伤势危急的徐老师被送往附近的门诊部抢救，随后又被转往医疗条件更加完善的逸挥基金医院。
她的丈夫赶来了，学校领导赶来了，整个学校的老师都来了，知道消息后的学生和学生家长们也来了……围在昏迷不醒的徐老师身边。他们焦急、悲痛、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激愤。
４月１８日，实验小学向有关部门和领导递交了《徐楚君老师受侮辱、遭毒打的情况反映》、《工会关于徐楚君被打一事的声明》，第二天，又补交了全体教师的请愿书及受害者家属的《血泪哭诉陈情书》。
一桩桩、一件件令人愤怒、令人心寒的事实被揭露出来。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南方日报》等新闻媒体对此事作了报导。《羊城晚报》从５月１１日开始，连续三日对这一恶性案件进行了追踪报导。并以《汕尾是谁家天下？》为题发表了措辞严厉的评论文章。
这个“不该发生的故事”正在社会上引起越来越广泛的关注。本刊记者为此专程赶往汕尾。对事件发生的经过和背景进行了深入的采访。
采访之一：事先张扬的凶杀案
据有关资料介绍，１９９８年４月８日下午，徐老师班上的王基荣同学的父母来到学校，向校领导说徐老师打了他们孩子的嘴巴，要求学校对徐老师进行“处理”。接待他们的蔡副校长当即表示：如果真是这种情况，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并让家长留下电话以便随时联系。
下午下课后，徐老师来到教导处向校领导汇报了事情的经过：王基荣经常不交作业，她多次打电话到家里也没人听，家长不能与学校配合，使得他的成绩一直跟不上。前一段因王基荣患牙周炎请假一段时间，回校后徐老师特地利用课余时间给他补课。当天上午，老师叫四位同学到黑板前做题，结果只有王基荣没有做出来。徐老师一气之下就骂了他一句“真苯”，便让他回到了坐位上。这其中根本没有打过他一巴掌的事。
就在这时，王基荣的父母气势汹汹地闯进教导处，见到徐老师便破口大骂，并准备动手打她。被在场的学校领导和老师劝阻后。叶曼红（王基荣母亲）指着徐老师大骂：“小学老师算老几，你知道我是什么学历吗？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是香港公民。你不会教书，是娼妇、是妓女，连妓女都不如……”徐老师当场被气哭了。王圈绵则骂道：“我在香港就是打人的，我的孩子你们还敢打！”随后两人又恶声威胁说自己和市里的大领导有关，家里某某人在公安局当局长（后据了解没有此事），教育局某某也是“他们的人”。扬言要打死徐楚君。
撒野几十分钟后，二人在学校领导的极力劝阻下才悻悻离去。随后的几天里，二人又三番五次跑到学校大闹。当学校蔡副校长打电话向她们解释情况时，叶曼红盛气凌人地说：“我先看你们怎么处理，如果处理不好，我就一级一级往上告。我还可以请香港记者登报，香港台《今日看真的》我都可以把他们请来。”并提出要学校开除徐楚君老师，要查看学校处理徐老师的档案等等无理要求。
尽管如此，学校依然继续认真处理这件事，在了解到徐老师在此之前，曾因王基荣三次不交作业，用教鞭打了他一下手掌的情况后。吴校长当面批评她：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打在哪里，打学生就是错误的。并要徐老师写一份书面检讨。徐老师委屈得当场流下了眼泪。
４月１５日中午，王圈绵一伙又纠集了一帮人在校门口威胁：“学校如果不处理徐楚君，徐楚群如果不和她的丈夫、孩子上门赔礼道歉，我们就要打死她一家。”“我们已经摸清她家的情况，她家住在东海大厦，家里只有丈夫，孩子和一个十几岁保姆四个，没什么料。”并说出了那句后来被《羊城晚报》的评论中引用的“名言”：“凭我们的势力，在汕尾打死个老师是没什么的。”
器张的举动，丑恶的言行，已经不止是给徐老师，而给全校的师生都带来了无比的愤怒和恐惧。有好心的教师与学校领导劝告徐老师，这一段出门千万要小心。徐老师自己的心理也蒙上了浓浓的阴影。然而她依然存着一丝希望，自己与王基荣的家长从来没有过什么纠葛，教育他们的孩子也是为了孩子和家庭好。他们或许还不至于……因此，当老师们劝告她时，她还曾多次笑着对大家说：“他们总不至于还会打我吧。”
善良的徐老师这一次错了。错就错在她以自己，一颗正常的、善良的心去面对、去衡量的却是那么一件不可思议、不近情理的暴行。
１６日中午放学后，叶曼红带人跟踪徐楚君回家，因徐与学生一起，未能有所动作。当天下午，叶又骑摩托车跟踪徐老师。徐老师回家后曾跟丈夫说起，她的丈夫还曾提醒她这一段出门小心一些。
１７日上午，血案发生。
采访之二：一所学校和一位老师
在徐老师被打前，王圈绵夫妇跑到学校口不择言的谩骂中，曾骂道：“你们这是一个打人的破学校，你（徐老师）这个打人的臭老师。”然而，这所“打人的破学校”却是汕尾有名的市直机关学校。汕尾市许多高级干部的子女均在此就读，而学生的家长们也都以自己的孩子在实验小学读书为荣。对“打人的臭老师”们赞不绝口。
广东省汕尾市实验小学创办于１９９３年。小学教师来自全国各地，一律经市教育局严格考核录用。现有１０５名教职工，平均年龄３２岁。任课教师学历达标率１００％，其中大专以上学历者占６０％，小学高级教师１５人，特级教师１人（现任校长吴雁程）。这样一支教师队伍，无论就汕尾还是整个广东省来说，都可以称得上是一支年龄较轻、学历较高、结构较好的师资力量。
在教学水平上，从１９９６年以来，实验小学教职工在市、省、全国教研活动中发表或获奖的论文达２４篇。吴雁程校长的教学论文《“十字法”阅读教学》和《教给学习方法，提高读写能力》分别获得１９９６年广东省教学论文优秀奖和１９９７年全国语文学习科学专业委员会第二届学术年会二等奖。
１９９６年，该校被中央教科所定为实验学校，１９９７年７月，又被全国语文学习科学专业委员会、全国语文科学实验指导中心定为全国语文科学实验学校。该校承担中科所实验课题第一阶段的实验总结《关于我校实施“素质型学习方法指导”的实验研究报告》在第七次全国小语学法指导研讨会上荣获全国二等奖。
在这样一所学校里，学生的德、智、体发展也令人称羡。１９９７年以来，被评为“三好学生”的超过１０００人次，８个班被评为先进文明班。全校１至６年级语文平均分８４．４５分，数学平均分达８４．５１分，合格率达９５％以上，优秀率达６０％。与此同时，学生两年来参加全国、省、市组织的学科竞赛和音乐、体育、绘画等比赛活动中，共有１００多人次获奖。
作为一所市直机关的重点学校，王基荣本来是没有资格到这里读书的，是他的父母通过关系“批条子”让自己的孩子来到这里──这所他们后来口称“打人的学校”。
而被害的徐楚君老师就是这样一所学校里的一位工作认真负责，严格要求学生的青年教师。据学校领导和徐老师的同事介绍，徐老师为人老实，工作认真，每天下课后都要在办公室里为没有听懂或觉得较差的学生补习。就在４月８号王圈绵夫妇冲到学校里大闹的前一天，徐老师还在给他们的孩子补习功课。
记者来到徐老师受害前担任班主任的二年级七班教室里。下课后的小学生好奇地围了过来。当记者向他们问起徐老师时，这些稚气未脱的小学生七嘴八舌地说起“我们徐老师”在班上时的种种有趣的细节。随后好几位学生转过来追问记者有没有见到徐老师，老师的情况怎么样。为了安慰他们，记者说徐老师情况很好，很快就会回来继续教他们了。
“呵……”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许多小孩还把两手高高举起，打出胜利的手势。那一片真情的欢腾令记者忍不住眼眶发潮。
在逸挥基金医院里，记者见到了徐楚君老师的丈夫。这位憨厚而不擅言辞的小伙子在我们的采访中多次因次悲愤而长时间地沉默不语。在他断断续续的介绍中，我们了解到了徐老师的另一些情况。她的性格和善，从未与人有过争吵；非常喜欢孩子，对她的那些宝贝学生更是没有一刻不挂在心在；他们有一个五岁的孩子，一直在他们身边，这次出事后才送到外婆家里去带。
刘先生（徐老师的丈夫）说，他本来是商业局的一名干部。因为自己学的是美术，后来才“下海”开了个广告公司。现在他已近一个月没上班了，公司没有任何收入，医疗、生活的费用却象水一般花出去，现在他们已经面临着真正的经济危机。假如不是学校借了一万元给他们，真不知该怎么过。
徐老师家的环境也不好，而且父母都六十多岁了，出事后她母亲来过一趟，哭得很厉害。至于刘先生的父母，至今也没敢告诉他们，他们都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恐怕受不起这种折腾。
他说徐老师现在情况稳定一些，但一坐起来就头晕，侧着睡也会晕。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今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倘若那样的话，以后的日子就更难了。
躺在病床上的徐老师还不能说太多话，只能吃力地说些零碎的片断。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徐老师说她与学生的家长过去没有任何矛盾，这次的事她“真正是叫做想不到”。就在这个时候，徐老师还在为她的学生说话。她说王基荣这个孩子平时并不坏，只是功课差一点，老不交作业。这也跟家长教育有关。她说她还听同学告诉过她，说王基荣曾经在同学面前扬言“看我怎么收拾她。”
徐老师说校长叫她写检讨的事她一直想不通，因为自己没做过这事（打王基荣一耳光），而且他们（王圈绵夫妇）跑到学校来大吵大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辱骂自己，要道歉也该是他们先道歉才对。她说，现在社会上对做老师的职业不太理解，有些人总以为自己有钱有势就无所顾忌，不把老师当人看。
走出病房，刘先生说我们现在只能依靠政府了，只能靠政府帮我们解决问题，讨还公道了。
采访之三：态度与看法
在徐老师被害次日，实验小学工会在递交的声明中这样写到：
“一、徐楚君老师被打是我校第一大不幸事，打破了徐老师的头，打痛了全校教职工的心，威胁到全体教师的人身安全。我们义愤填膺，强烈抗议肇事者，强烈要求市领导和司法机关严惩凶手，尽快作出公正的裁决，给老师们讨回一个公道；二、徐楚君老师是一位工作认真、严格要求学生的好老师。而这位家长说是打了一巴掌（该生患牙周炎）更可恶的是在教导处当众辱骂徐老师是妓女，小学老师算老几，这是对老师人格的极大侮辱；三、我们密切关注事态的发展，迫切盼望着处理的结果。目前，我们要求全体教职工坚守岗位，教好书。根据事态的发展，我们将采取应该采取的行动；四、鉴于老师们的心情，决定从现在现暂停教工文娱活动，周末舞厅关门，等候事态的结果；五、我们认为此事除报告司法机关外，还要请市人大、市教育局、市总工会、市妇联的领导、同志们共同关心此事。达到尽快裁决的目的。”
据了解，案发后的几天内，学校里所有的老师都气愤不已，有的老师上完课回到办公室就哭，甚至有老师提出要罢课、上访。经过有关部门和学校领导多次做思想工作和劝阻之下，老师们才以学生为重，继续正常的教学工作。同时自发地组织起来，每天轮流前往医院看望和照顾徐老师。
在记者采访时，有些老师坦率地说道：“本来我们严格要求是为了学生好，但看到徐老师现在被打成这样，我们在今后的工作中真的不敢管了，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又冒犯了哪个学生，给自己招来大祸。”一位老师则动情地说：“对这些孩子，我们就象是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作为老师，我们的心也象家长一样，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学好、上进、有出息。家长把孩子交给我们，我们就要负责，但我真的弄不明白，为什么家长偏偏就会为此而找我们的麻烦。孩子教好了，不是作家长的光彩吗？”
在汕尾市教育局，记者了解到汕尾前几年也发生过几起殴打老师的案件。最后凶手都被绳之以法，在社会上起到了很大的教育作用。教育局的谢副局长说，这种事件的发生，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社会上有些群众法律意识不强。对老师教育他们的孩子不理解，不高兴。本来老师是为了孩子好，即使在方法上有些不完善的地方，也可以通过学校和有关教育部门合理地协调解决，但有的人就为了图一时之快，根本就没考虑到打人是违法的，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对徐老师被打这件事，谢副局长表示，老师的权益受到这样的侵犯，一定要按照法律来保护老师的权益。我们也要求各级政法部门从严从快地处理此事。同时教育部门也希望通过这件事，在社会上掀起一个尊师重教，宣传《教师法》、《教育法》的活动，对社会进行一次广泛的教育。
当天晚上汕尾电视台便播出了徐楚君老师被害的消息，在社会以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汕尾市以及附近地区其他学校的老师、领导纷纷打电话到学校或亲自前来慰问徐老师，许多实验小学的学生家长，包括素不相识的普通市民都涌向了徐老师所在的逸挥基金医院。
此事同时引起了汕尾市有关部门和领导的高度重视。当学校的情况汇报和请愿书在徐老师受害的第二天送到有领导手中后，汕尾市主管教育的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及常务副局长均立刻批示成立专案组进行侦破和处理。在市委常委会议上，将徐老师被害一案列为限期破案的五大要案之一，要求尽快破案。但由于作案者手法熟练、留下的线索很少，所以迟迟未能将凶手捉拿归案。
《羊城晚报》对此事进行报道后，在整个广东省也引起了较大的反响。据了解，省委有关领导也对此作出了具体的指示，要求尽快破案。
采访之四：困惑与疑虑
因为种种原因，记者没有见到王圈绵夫妇。至此，本文的采访可说已告一段落。然而在采访中记者所听到的另一些议论与传闻，却在记者的写作中留下了一道淡淡的阴影。在此，记者本着对新闻真实的负责态度将它们整理出来，权作本文的附录。
王圈绵夫妇曾公开说，“凭我们的势力，在汕尾打死一个老师是没什么事的。”并公然宣称某某和某某是他们的人。据记者的了解，王圈绵夫妇持香港居民，在汕尾有一工厂。王圈绵长居香港，叶曼红则留在汕尾打理工厂业务。他们是否在汕尾真有自己所说的那么大势力，难以确定。但记者在采访中确实遇见被访者对此事心怀疑虑，要求记者为他们保密。并说如果被他们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打人事件发生后，曾有人劝告徐老师的爱人，说就算这事解决了，你们在汕尾也呆不下去。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给你们带来更大的灾难。学校的教职工也都人心惶惶，不知道随后还会发生什么事。
在徐老师被打之前，王氏夫妇到学校吵闹期间，确实有政府部门的人对学校施加压力，要求处理徐老师。只是因为全校员工的一致反对，才顶住了王氏夫妇的无理要求。
在案件的侦破期间，受害者家属和许多关心他们的社会群众都曾产生疑虑，觉得此案会就这样不了了之。犯罪凶手及其幕后的指使者可能逍遥法外，继续为所欲为。因此才发生投书新闻媒体的事件。
据知情者透露，王圈绵夫妇还曾以其另一儿子（王基荣哥哥，也在实验小学就读）被打为名，要求实验小学另一名老师上门赔礼道歉。结果迫于外界的压力，老师最终不得不作出道歉（据了解，事件的原因是该学生拒不接受学校统一的疫苗注射，结果被老师拉了一把）。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先例”，王圈绵夫妇这次才更加有恃无恐，干脆跑到学校辱骂以致毒打老师。
就在记者结束采访时，听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暗害徐老师的凶手已被缉拿归案，目前公安机关正在加紧审理，此案的内情很快就将大白于天下。然而就在记者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也有人对记者表示忧虑：打人凶手是抓到了，但是幕后操纵的黑手还不知最终能否受到应有的惩罚。如果真正的凶手不能受到国法严惩的话，那么不但对徐老师及其家属，就是对整个实验小学，乃至汕尾市民都将是另一个不幸的开始。
本刊仍将密切关注此案的进程。